晨曦透过厚重的帷幔缝隙，像一把灰白色的匕首，刺破了寝殿内凝滞了一夜的昏暗。
苏凌月是被一阵极其轻微的颤动惊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趴在床沿睡着了。而那阵颤动，来自她的手——准确地说，是来自被赵辰紧紧攥在掌心里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而冰凉，即便在昏睡中，力道大得也惊人，像是个溺水者死死扣住唯一的浮木，指节泛着青白。
苏凌月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她稍微一挣扎，赵辰的眉头便立刻痛苦地皱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僵住了。
目光顺着交握的双手上移，落在赵辰的脸上。
那张脸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一块即将碎裂的玉。但那种濒死的灰败之气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弱与透明。他的呼吸虽然轻浅，却很绵长，不再像昨夜那般急促紊乱。
他活下来了。
从那场必死的“以毒攻毒”中，从阎王爷的手里，硬生生爬回来了。
苏凌月看着他，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竟然不是“筹码保住了”的庆幸，也不是“棋局可以继续”的冷静，而是一种……酸涩的、滚烫的、让她感到全然陌生的悸动。
就像是一颗在冰封的冻土里埋了许久的种子，突然被滚烫的鲜血浇灌，破土而出，那嫩芽顶得她心口生疼。
“疯了……”
她低声咒骂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
她是苏凌月。是那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她的心早就该硬如铁石，除了复仇和家族，不该再装下任何东西。
可为什么？
为什么当那支毒箭射向赵辰的时候，她会觉得天都要塌了？
为什么当他高烧不退的时候，她会怕得浑身发抖？
为什么现在看着他安稳的睡颜，她竟然会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赵辰……”
她看着这个即便在睡梦中也眉头紧锁的男人，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不是盟友该有的情绪。
这不是棋子该有的软弱。
这是……动心。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凌月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打了个寒颤。
不。
绝不可能。
她怎么会爱上赵辰？
那个阴险狡诈、满腹算计、连自己亲爹都能利用的疯子？
那个上一世眼睁睁看着她家破人亡、却冷眼旁观的太子？
“一定是错觉。”
她在心里拼命地告诉自己。
“是因为吊桥效应。是因为他救了我。是因为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是因为……我太累了。”
对，只是太累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用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地，掰开赵辰的手指。
动作很轻，却很坚决。
就在她即将把手抽离的那一刻，床榻上的人，睫毛突然颤了颤。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赵辰的眼神还有些涣散，带着初醒时的迷茫。但当他的目光聚焦在苏凌月的脸上，聚焦在她那只正试图逃离的手上时，那里面瞬间涌起了一股……足以将人溺毙的深邃。
他没有说话。
只是重新收拢五指，猛地一用力。
“唔！”
苏凌月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栽去，直接扑在了他的胸口。
“你……”
她刚要挣扎，一只手臂已经环上了她的腰，将她死死地按在怀里。
隔着单薄的寝衣，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
咚。咚。咚。
沉稳，有力，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耳膜，也撞击着她那颗早已乱成一团的心。
“别动。”
赵辰的声音沙哑粗砺，像是含着一把沙子，“……让我抱一会儿。”
“殿下！”苏凌月浑身僵硬，“你放开我！这里是……”
“这里是我的地盘。”赵辰打断了她，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人敢进来。”
那股熟悉的、带着药味和梅花冷香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苏凌月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你……”她咬着牙，试图用理智来武装自己，“殿下既然醒了，就该知道分寸。我们是盟友，不是……”
“不是什么？”
赵辰抬起头，那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里面燃烧着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火焰。
“不是情人？”
“不是夫妻？”
他轻笑一声，那笑容虚弱却妖冶。
“苏凌月，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昨晚……你仅仅是把我当盟友吗？”
苏凌月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可赵辰却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
“你为了救我，不惜顶撞父皇。”
“你为了救我，以身试毒。”
“你守了我整整一夜，哭得像个傻子。”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眼角残留的泪痕，声音温柔得近乎残忍。
“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闭嘴！”
苏凌月像是被踩到了痛脚，猛地用力推开了他。她踉跄着后退几步，直到背靠在冰冷的柱子上才停下来。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那张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赵辰，你少自作多情！”她厉声喝道，“我救你，是因为你死了苏家也活不成！我哭，是因为我怕死！是因为我不想给你们赵家人陪葬！”
“我们之间，只有交易，没有其他！你最好记清楚这一点！”
她说完，转身就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站住。”
身后传来赵辰平静的声音。
苏凌月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既然只是交易，”赵辰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头，目光如炬，“……那你跑什么？”
“你的心……乱了。”
这五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苏凌月的天灵盖上。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
是的。
她乱了。
彻底乱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可以利用这个男人复仇，然后再全身而退。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陷进去。
陷进他编织的网里。
陷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陷进这个……名为“赵辰”的深渊里。
“我没有。”她背对着他，声音冷硬如铁，“殿下既然醒了，就请早做打算。赵弈虽然废了，但皇后还在。这盘棋，还没下完。”
说完，她再也不敢停留，一把拉开殿门，冲了出去。
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脸上的热度，也吹不灭她心头的……那团乱麻。
殿内。
赵辰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殿门，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体温，那是她守了一夜的温度。
“嘴硬。”
他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
“苏凌月，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他不仅要这天下。
他还要……她的心。
一颗完完整整、只属于他赵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