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16日, 农历九月廿七, 宜:开光、裁衣、安门、安床、结网, 忌:嫁娶、冠笄、出行、祈福、安葬。
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像是一块脏了的抹布,勉强透进些有气无力的光。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黄历,那一个个黑色的宋体字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
“忌:嫁娶、冠笄、出行、祈福、安葬。”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安葬”两个字,一股没来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激得我打了个哆嗦。今天这日子,听起来就透着一股不祥。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陈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他惯有的那种漫不经心。他走过来,手臂自然地环住我的腰,下巴搁在我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
我把手机屏幕往他眼前递了递,“你看,黄历上说今天忌安葬。”
陈默嗤笑一声,侧过头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满不在乎地说:“我的潇潇大小姐,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个?老黄历而已,都是封建迷信糟粕。再说了,咱们今天既不嫁娶也不安葬,就是安个门,能有什么事?”他顿了顿,手上收紧了些,语气带着点讨好和催促,“叶尘都快到了,东西也都准备齐全了,总不能因为他一句‘忌出行’就取消吧?我好不容易约到他这个建筑系的高材生来帮忙掌掌眼。”
他说的在理。今天是我们这间租来的小公寓更换卧室旧门的日子。原来的木门年头久了,门轴变形,开关总是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而且锁头也坏了,夜里总让人觉得不踏实。陈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扇实木的二手门,说是材质很好,价格也合适,正好趁周末换上。他还特意请了他的好朋友,学建筑的叶尘来帮忙。
理智上我知道陈默是对的,黄历的禁忌听起来确实荒诞。可心底那点莫名的不安,像水底的暗草,缠绕着,挥之不去。我总觉得“忌安葬”这三个字,黑得有些过分,沉甸甸的。
“可是……”我还想说什么,却被门铃声打断了。
陈默立刻松开我,快步走去开门。“肯定是叶尘那小子来了!”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叶尘。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薄款风衣,身形清瘦挺拔,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工具箱。见到我,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算是笑了。叶尘一直都是这样,话不多,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静,或者说,是某种程度的疏离。他和热情外放的陈默几乎是两个极端。
“东西都准备好了?”叶尘的声音也是清清冷冷的,像秋日的溪水。
“就等你了!”陈默兴奋地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往里带,“门在阳台放着呢,我看着成色真不错,这回可全靠你了啊,大师。”
叶尘没接话,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脸上,停留了大约一两秒。那眼神很平静,却莫名让我觉得他好像看穿了我刚才那点无谓的担忧。我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陈默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述他淘到这扇门的“壮举”,叶尘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两人喝了口水,歇了片刻,便动手开始准备换门。
旧的卧室门很快被卸了下来,斜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卸下门后,门洞像一个突兀张开的嘴,里面卧室的景象一览无余,光线也似乎因此流通了不少,但我却觉得那门洞黑黢黢的,透着风。
接下来就是安装新门。陈默和叶尘合力把那扇实木门抬了过来。门确实是好门,木质坚实,手感沉重,纹理也很漂亮,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润光泽。只是颜色是那种深赭红色,调得有些暗沉,靠近了闻,有一股淡淡的、类似陈旧木料和油漆混合的沉闷气味,不算难闻,但绝不清新。
在正式把门框嵌入门洞前,陈默忽然拍了拍脑门,“等等!我想起来了,老家装新门好像有个说法,得简单弄个小仪式,讨个彩头。”
叶尘正在检查门轴,闻言抬起头,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什么仪式?”
“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就是对着门说几句吉利话,然后……嗯,大概就是象征性地表示门安好了,家宅平安之类的吧。”陈默挠了挠头,显然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转向我,眼睛亮晶晶的,“潇潇,来吧,咱们就当玩个游戏,入乡随俗嘛,图个吉利。”
我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又瞥了一眼那扇深红色的门,心里那点不安又冒了头。我想起黄历上那些禁忌,想开口提醒,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出来,大概又会被他笑话迷信吧。而且,只是说几句吉利话,应该……没什么吧?
叶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陈默,眼神里似乎有些别的东西,但我看不懂。
“来来来,”陈默已经自顾自地开始了,他清了清嗓子,模仿着某种腔调,对着那扇还未安装的门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地念道:“新门安门,福气临门,邪祟退散,家宅安宁!”
他念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拉着我的手,“潇潇,该你了。”
我被他的情绪感染,也觉得刚才的紧张有点可笑,便学着他的样子,对着空荡荡的门洞和旁边的门板,轻声说:“安门大吉,平平安安。”
“到你了,叶尘!”陈默用胳膊肘碰了碰一直沉默的叶尘。
叶尘的目光从门板上缓缓移开,落在那黑黢黢的门洞上,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停顿了几秒,才在陈默的催促下,用他那特有的清冷嗓音,极其简短地吐出了两个字:“安门。”
不知怎的,他这两个字说得异常平淡,甚至带着点冷意,完全不似祝福,倒像是一句……陈述,或者确认。仿佛在确认某件既定事实的发生。
仪式(如果这能算仪式的话)草草结束。陈默浑不在意,干劲十足地招呼叶尘继续。两人都是动手能力很强的人,配合也算默契,量尺寸、定位、固定门框、安装门扇、调试合页……动作利落。
我帮不上什么忙,就在旁边递个工具,或者给他们倒水。大部分时间,我只是看着。
看着那扇深赭红色的门,被一点点地嵌入那个原本空荡的门洞,严丝合缝。
当最后一颗螺丝被拧紧,门扇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时,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之前流通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卧室和客厅被彻底地、清晰地分割成了两个独立的空间。那扇门静静地立在那里,颜色暗沉,像一块凝固的血痂。
“大功告成!”陈默满意地拍了拍门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看看,这质感,这颜色,多气派!”
他试着开关了几次,新门转动顺滑,没有任何杂音,锁舌弹出的声音清脆利落。
“不错。”叶尘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细节处理得很好。”
我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冰凉光滑的门板,那股陈旧的木质气味似乎更清晰了些。我努力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对陈默笑了笑:“嗯,是挺好的,以后睡觉踏实多了。”
忙完已是傍晚,我留叶尘吃饭,他婉拒了,说还有事。陈默送他出门。
我一个人站在客厅中央,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那扇新门上。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从客厅窗户斜射进来,落在暗红色的门板上,并没有增添多少暖意,反而让那颜色显得更加深沉、幽暗,仿佛能吸收光线。门板上的木纹在昏黄的光线下,扭曲盘绕,像是一张张模糊而痛苦的人脸。
我甩了甩头,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大概是今天看了黄历,心理作用罢了。
陈默送走叶尘回来,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兴奋。“怎么样,我说没事吧?看你这小脸绷的。”他走过来,习惯性地想揉我的头发。
我侧身躲开,勉强笑了笑,“可能有点累了吧。”
“那你休息一下,我去洗个手,然后叫外卖。”陈默说着,转身走向卫生间。
我松了口气,走到玄关的穿衣镜前,想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镜子里的我,脸色确实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我抬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的脖颈。
然后,我的动作顿住了。
在镜子里,我左侧的脖颈上,靠近耳根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细的、大约一寸长的红痕。那红痕颜色很浅,像是被什么细线之类的东西不经意间勒了一下,或者过敏起的红疹,并不明显,也不痛不痒。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指尖触到的皮肤光滑如常,没有任何异样感。
正当我对着镜子疑惑时,叶尘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了我一跳。
“我手机忘拿了。”他去而复返,正站在玄关入口处。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或者说,是落在我的脖颈处。他那双总是过于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微微皱起了眉。
“潇潇,”他看着我,语气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甚至是一丝探究,“你的脖子……那里,怎么有一圈红痕?”
一圈?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不是一寸长,是一圈?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我猛地扭头,再次看向镜子——
镜中的影像似乎扭曲了一下。那道原本只有一寸长的浅淡红痕,此刻正如某种拥有恶毒生命的藤蔓般,在我苍白的皮肤上无声地蔓延、连接,首尾相衔,清晰地环成了一圈。颜色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浅红向着暗红转变。
更让我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那环形的红痕正中,靠近我颈侧动脉的位置,皮肤的异色正在微微凸起、延伸,逐渐勾勒出一个……
一个清晰无比的、小小的、长方形的门栓形状。
它突兀地印在我的脖子上,像是某种怪异的烙印,又像是一个微缩的、等待被拨动的开关。
我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图案,浑身冰凉,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