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31日, 农历九月十一, 宜:嫁娶、裁衣、冠笄、合帐、祭祀, 忌:开市、出行、栽种、置产、词讼。
我的世界里,属于陈默的那一部分,死了。死得突然,死得干脆,像被人按下了删除键,屏幕上只留下一片刺眼的空白,连回收站里都没留下一点痕迹。
他说:“潇潇,我们到此为止吧。”声音透过手机听筒传来,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没有预兆,没有争吵,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前一天晚上,他还在电话里温柔地叫我“小懒猫”,叮嘱我天津风大,记得加衣。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成了我世界里唯一的声响。我试图抓住那点残留的温情,像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一遍遍拨打他的号码,从无人接听到最终关机的冰冷提示。微信消息从满屏的绿色哀求,变成了一个个刺目的红色感叹号——他拉黑了我,所有的一切。
不过三天,我却像在炼狱里熬过了三个世纪。眼泪流干了,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空洞,呼呼地灌着穿堂风,又冷又痛。我蜷缩在租住的公寓沙发上,窗外是天津灰蒙蒙的天空,一如我此刻的心情。房间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他忘在这里的半瓶古龙水,他用过的咖啡杯,沙发上他常坐的位置凹陷……每一处细节都是一把凌迟我的小刀。
我不能失去他,绝对不能。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越收越紧,几乎让我窒息。只要他能回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任何。
就是在这样一种几近癫狂的状态下,我滑开手机,无意识地在某个充斥着各种玄奇古怪帖子的App里游荡。然后,我看到了它——那个标题像黑暗中伸出的一根诱人手指:“缘续斋·专业法事,助你挽回挚爱,效果显着,无效退款。”
“挽回挚爱”四个字,像强心针一样扎进我濒死的心脏。我几乎是颤抖着点开了那个头像,一个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香火烟雾中的莲花图案。添加微信,过程异常顺利。对方的名字就叫“缘续斋”,没有多余废话。
通过验证后,沉默了几分钟。然后,一个低沉、略带沙哑,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磁性的男声发了段语音过来:“善信,心有挂碍,情路受阻。”
就这一句,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知道了!他甚至什么都没问,就知道了我的痛苦!我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我和陈默的故事,我的痛苦,我的不甘,我卑微的祈求。
“大师,求求你,帮帮我,让他回到我身边,无论用什么方法,花多少钱我都愿意!”我几乎是在哀求。
对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感知什么。然后,又是一段语音:“情丝虽断,残缘未了。可救,但需诚心,亦需机缘。”
他告诉我,他姓林,我可以叫他林师傅。他说他感知到我和陈默之间还有极强的“业力”纠缠,只是被“外力”暂时阻断,需要行“牵缘续情”的法事,重新连接我们之间的“缘线”。但此法事非同小可,需要准备特殊的法器、香烛、符纸,并且需要根据我和陈默的八字选择吉时,耗费他极大的心神。
“第一次法事,需诚心供奉八千八百元,取八字谐音,稳固根基。”他报出价格时,语气平淡而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八千八……对我这个刚工作不久的“00后”来说,不是小数目。但一想到陈默,想到失去他的痛苦,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让他回来,值得。我几乎没有犹豫,立刻通过他发来的二维码转了账——那是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个人收款码,当时我竟未觉丝毫异常。
转账成功后,林师傅发来一段更长的语音,语调变得肃穆而神秘:“今夜子时,我会开坛做法。你需在家中净手焚香,心无杂念,默念你男友之名,诚心祈愿。过程中,无论听到、感受到什么,都不可惊惶,不可与他人言说,否则法事中断,前功尽弃,反噬自身。”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连忙答应,心中既忐忑又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
那天晚上,我严格按照他的指示,洗了澡,点上了家里仅有的一盘檀香(他并未指定何种香),关上灯,独自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手机放在一边,静音。墙上挂钟的指针,一点点走向午夜十二点。
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诡异的光斑。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擂鼓一样。檀香的气味浓郁得有些呛人,烟雾在黑暗中袅袅盘旋,扭曲成各种难以言状的形状。
子时一到,我闭上眼,开始在心里一遍遍默念:“陈默,回来吧。陈默,回到我身边……”
起初,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寂静和越来越浓的香薰味。但渐渐地,我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似乎在下降。一种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慢慢爬升,不像空调的冷风,更像是一种浸入骨髓的阴冷。手臂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然后,我似乎听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声音。不是来自窗外,也不是来自邻居,那声音……好像就在房间里。像是有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在客厅的地毯上缓慢移动,又像是指甲划过木头的刮擦声,若有若无,断断续续。
是错觉吗?我紧张得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我不敢睁眼,生怕惊扰了“法事”,只能更用力地默念陈默的名字。
那细微的声响似乎绕着我坐的沙发转了一圈。阴冷的气息更重了,仿佛有什么东西紧贴着我背后站立着。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闻到了一种极其淡的、陌生的腥味,混合在檀香里,令人作呕。
就在这时,放在身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又瞬间熄灭!不是来电或信息的提示光,而是屏幕本身毫无征兆地亮起一片惨白的光,映亮了沙发一角。
我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要惊叫出声,但立刻死死咬住了嘴唇,想起林师傅“不可惊惶”的警告。是法事起作用了吗?是……陈默的“缘”被牵引来了吗?
这种又怕又期待的情绪折磨着我。那诡异的环绕感持续了大约十几分钟,然后,如同它悄然来临一样,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周围的温度似乎慢慢回升,那细微的声响和陌生的腥味也不见了。只剩下浓郁的檀香和死寂。
我虚脱般地瘫在沙发上,浑身被冷汗浸透。
第二天一早,林师傅发来消息,是一张模糊的照片,画面中央是一盏摇曳的油灯,灯焰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蓝色,周围似乎摆放着一些红绳和符纸。
“法事初成,缘线已牵。”他语音里的疲惫感很真实,“然阻力甚大,你男友身边似有干扰,一次法事恐难竟全功,需加强。且昨夜法事临近结束时,你是否心神不宁?我感知到愿力波动,险些功亏一篑。”
我心中一惊,连忙把昨晚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的事情告诉了他,并再三保证自己绝对诚心,只是被吓了一跳。
“果然!”他语气凝重,“外邪干扰,法事被打断,需立刻进行‘补阵’与‘加固’,否则不仅前功尽弃,那被强行牵引的残缘恐生怨怼,于你不利。此次需准备更珍贵的材料,供奉两万八千元。”
两万八!我倒吸一口凉气。但“前功尽弃”、“生怨怼”、“于你不利”这些字眼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我已经投入了八千八,如果现在放弃,岂不是人财两空,还可能惹上更麻烦的东西?而且,他连我昨晚被“打断”都感知到了,这难道还有假?
恐惧和那点不甘熄灭的希望,促使我再次打开了支付软件。积蓄在快速减少,但想到陈默可能回来的样子,我觉得一切都值。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林师傅以各种名目——“缘线不稳需稳固”、“化解外邪干扰”、“增强情缘引力”、“最后关头需终极供奉”等等,让我一次次转账。金额从几千到几万,像一只贪婪的吸血水蛭,牢牢吸附在我绝望的神经上。
我的银行卡迅速被掏空,甚至开始动用我工作以来辛苦存下的一点积蓄,以及某个小额借贷平台的额度。期间,我不是没有过怀疑,每次我问及陈默何时会有反应,林师傅总是以“时机未到”、“法事需循序渐进”、“你心不够诚”来搪塞,或者发来一段段看似高深莫测、充满“业力”、“因果”、“磁场”的语音,将我绕晕。
他构建了一个看似逻辑自洽的恐怖世界——不继续,就会遭到反噬;不够诚心,就会失败。而我,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直到我累计转出了十一万三千元,那几乎是我所有的财产。林师傅最后一次告诉我:“大功告成,七七四十九小时后,缘线稳固,你静候佳音即可。”
那四十九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等待。我守着手机,期待着陈默的名字会突然出现在屏幕上。我幻想着门铃会响起,他站在门外,像以前一样对我微笑。
可是,什么也没有。
第四十九个小时过去,手机依旧沉寂。我颤抖着给林师傅发去微信,想问个究竟。
屏幕上,只有一个冰冷的、红色的感叹号。
他拉黑了我。
那一刻,世界真的崩塌了。不是缓慢的碎裂,是轰然一声,所有的希望、自欺欺人、以及支撑着我度过这一个月的精神支柱,全部化为齑粉。钱,没了。陈默,没有回来。而我,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巨大的被骗的耻辱感和更深沉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瘫在地上,发出像受伤野兽般的哀嚎。房间里,那盘为了“法事”而点的、最后剩余的檀香,静静地立在茶几上,散发着一股混合了灰尘和廉价香精的、令人作呕的残香。
那味道,如今闻起来,像极了腐烂的希望和我愚蠢的见证。
我报了警。在派出所里,对着警察同志,我泣不成声地叙述了整个经过。他们的眼神里带着同情,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恨铁不成钢”。做完笔录,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回到了那个依旧残留着陈默气息和那诡异檀香味的家。
一切都结束了。钱追不回来,人也追不回来。我的人生,一片狼藉。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接到派出所的电话,通知我嫌疑人抓到了,是一个住在河北的27岁女子,叫林月。他们在她家里找到了用于作案的手机和几张银行卡。电话里,警察的语气有些复杂,说:“王小姐,你来一趟吧,有些情况……需要你再确认一下。”
我不知是如何打车去的派出所。坐在调解室里,等待警察将那个叫林月的女人带过来。我的心一片死寂,只想看看,那个用声音和谎言,将我推入深渊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门开了。
一个穿着拘留所马甲的女子,在女警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她低着头,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
当她抬起头,目光与我相遇的那一刻——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是她?!
那张脸……那张脸,我见过!
不是在现实生活中,而是在……在那个等待陈默回归的、绝望的四十九小时里的某个梦境,或者,不是梦境?
那是一张看似普通,但眼角眉梢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郁和戾气的脸。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在她抬起眼的瞬间,我分明看到,她的瞳孔边缘,隐隐泛着一圈极淡、极不自然的……暗红色。
就像,就像那天晚上,林师傅发来的那张“法事”照片里,那盏油灯燃烧的、诡异的淡蓝色火焰的核心颜色!
一股比那天晚上子时感受到的、更刺骨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警察在一旁说着什么,关于作案过程,关于诈骗金额,我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叫林月的女人。
而她,在最初的慌乱后,看向我的眼神里,竟然也闪过一丝极其诡异的、混合着惊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怨毒。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她不是简单地骗钱。
她对我做的,到底是什么?
那牵引来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冰冷的恐惧,像无数只细小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