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声叩击,轻得像是指甲划过骨骼,又重得像鼓槌砸在我的耳膜上。
我僵在床上,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心脏在胸腔里发疯般地狂跳,撞得肋骨生疼。耳朵竖得笔直,竭力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声响。
死寂。
只有窗外北风永无止境的呜咽,以及我自己粗重得快要断掉的呼吸。
是听错了吗?是风刮动什么东西的声音?或者是……楼上或楼下邻居弄出的动静?
对,一定是这样。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用理性分析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噩梦带来的惊悸尚未完全消退,感官出现错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个关于老李头的梦太真实了,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和他那句“还你东西”的低语,现在回想起来,还让我脊背发凉。
我在黑暗中静静地躺了足有十分钟,门外再没有任何异响。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些,但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像湿冷的苔藓,依旧牢牢附着在我的心底。我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一部分黑暗,却让房间角落的阴影显得更加浓重。
口渴得厉害。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决定去客厅倒杯水。
深吸一口气,我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激起一阵寒颤。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一会儿——外面依旧安静得可怕。
拧动门把手,我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城市霓虹透过窗帘缝隙投入的几缕微弱光带,在地板上切割出模糊的、扭曲的形状。我屏住呼吸,伸手按下了客厅灯的开关。
“啪。”
顶灯亮起,刺眼的白光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客厅里一切如常,沙发、茶几、电视柜……所有物品都待在它们原本的位置,没有任何被移动过的痕迹。我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客厅中央的茶几——那个仿青瓷的细颈花瓶,好端端地立在那里,瓶身光滑,反射着灯光,里面空空如也。
我松了口气,看来真的是噩梦带来的幻觉。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冰凉的水流划过喉咙,稍微抚平了内心的焦躁。我端着水杯,下意识地走到茶几旁,低头看着那个花瓶。
它是我和前女友一起买的,分手后,她带走了所有属于她的东西,唯独落下了这个花瓶。我一直懒得处理,就让它空置在那里,像个被遗忘的纪念碑。它很普通,瓶身是淡青色,没有任何花纹,只有颈部有几道浅浅的弦纹。
我的目光凝固了。
在瓶口下方,靠近颈部的光滑釉面上,似乎……沾着一点什么?
我凑近了些,弯下腰仔细查看。
那是一小片灰黑色的污渍,非常细微,像是被什么脏东西蹭了一下。我用手指轻轻抹了一下,触感有些干涩,带着点……颗粒感?我把手指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气味钻入鼻腔——那不是灰尘的味道,更像是一种……陈旧纸张混合着泥土,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味道……这味道我有点熟悉。在哪里闻过?
废品回收站!
对!就是那个废品站里,那种堆积如山的废旧物品散发出的、混杂着铁锈、霉斑和不明腐烂物的气味!虽然极其淡薄,但我绝不会认错!
可是,这味道怎么会出现在我这里?出现在我这个门窗紧闭、每天打扫的家里?出现在这个空置了许久、一直干干净净的花瓶上?
冷汗瞬间又从毛孔里渗了出来。我猛地直起身,环顾四周。客厅里依旧安静,灯光惨白,照得所有物品的边缘都显得有些锋利。一种被窥视的感觉,毫无征兆地爬上我的心头。
是那个梦……难道不只是梦?
接下来的几天,我是在一种高度紧张和疑神疑鬼的状态中度过的。
我开始格外留意家里的任何细微变化。出门前,我会用手机拍下客厅、厨房各个角落的照片;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仔细比对,检查是否有东西被移动过。晚上睡觉,我必须确认卧室门反锁,并且把一把椅子抵在门后。
似乎一切正常。除了那个花瓶上的污渍,我再也找不到任何外人闯入的痕迹。我尝试用湿布反复擦拭那个污点,但它像是渗进了釉面里,只能淡化,无法彻底清除。那若有若无的废品站气味,也顽固地萦绕在花瓶周围,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似乎变得更加清晰。
我开始失眠。即使勉强睡着,也睡得极浅,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将我惊醒。而每次惊醒,我似乎总能听到一种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很多只脚在地板上轻轻拖行,又像是很多张纸在被反复揉搓。那声音飘忽不定,有时像是在客厅,有时又像是在门外走廊。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听觉和精神状态。我去看了医生,医生诊断我可能是焦虑症,开了些安神助眠的药物。药吃了,睡眠质量却并未改善,反而因为药物的作用,让我的头脑总是处于一种昏沉却又警惕的矛盾状态,更加痛苦。
直到周五晚上,事情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那天我加班到很晚,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身心俱疲,我连灯都懒得开全,只开了玄关的灯,摸黑换鞋,打算直接洗个澡就睡觉。
就在我弯腰脱鞋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客厅的窗帘动了一下。
我动作一僵,猛地抬头望去。厚重的遮光窗帘垂落着,纹丝不动。是看花眼了?还是风吹的?可我明明记得出门前窗户是关紧的。
我定了定神,告诉自己别自己吓自己。摸索着走到客厅开关前,按亮了顶灯。
灯光驱散黑暗的瞬间,我的血液仿佛真的冻结了。
客厅中央的茶几上,那个空置的花瓶里,不再是空空如也!
一截东西,从细长的瓶口里伸了出来!
那东西灰扑扑的,干枯、扭曲,像是一段被随意揉搓过的硬纸板,又像是一根……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鸟类或者小型动物的爪子?它就那么突兀地、僵硬地矗立在花瓶口,指向天花板,带着一种无声的嘲弄和恶意。
我头皮发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几乎停止跳动。我死死地盯着那截东西,双脚像被钉在了地板上,动弹不得。
那是什么?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恐惧和一股莫名的愤怒交织在一起,让我浑身发抖。我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移动脚步,慢慢地、极其缓慢地靠近茶几。
越靠近,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废品站气味就越发浓烈。它不再仅仅萦绕在花瓶周围,而是弥漫了茶几附近的一小片空气。
我终于看清楚了。
那不是什么动物的爪子。
那是一截被暴力撕扯、揉捏得变了形的……羽绒服帽子上的抽绳!灰色的,材质很熟悉,顶端还有一个被压瘪了的、塑料的调节扣!
我的目光猛地转向垃圾桶——那里扔着前几天我收到的、装着法院判决书的快递信封。信封旁边,是那两件“四爪鸟”外套的购买凭证和退货申请单的复印件。
这截抽绳的颜色、材质,和其中一件灰色“四爪鸟”外套帽子上的抽绳,一模一样!
是那件被卖到废品站、已经损坏变形、本该在压缩打包后化为纸浆和纺织废料的外套上的东西!
它怎么会在这里?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我这个封闭的家里,出现在这个空置的花瓶中?!
我猛地后退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比丢失一万多块钱时更甚,比面对法院判决时更甚。这是一种超出了理性认知范围的、直抵灵魂深处的寒意。
这不是恶作剧!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进入我的家,只为了在我的花瓶里塞一截来自废弃衣服的、肮脏的抽绳!
是那个老人?老李头?他怎么可能做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我要告他?因为他儿子要赔偿我两万二千块钱?
不,不对。他那浑浊的眼神,他那懵懂的状态,不像是有能力、有心机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那会是谁?或者……是什么?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截从花瓶口伸出的、扭曲的抽绳上。它像是一个来自深渊的触角,一个无声的、恶毒的宣告。
“叩……叩……叩……”
昨晚梦中那清晰的叩击声,再次在我耳边幻觉般地响起。
这一次,我无比确定,那不是幻觉。
那声音的来源,就是这截抽绳?或者说,是它代表着的……那两件早已“死去”的“四爪鸟”外套的……亡灵?
它们回来了。
不是通过快递,不是通过退换货。
而是以一种我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方式,带着废品站的污秽和腐朽,带着被抛弃、被“谋杀”的怨恨,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我的生活,我的家。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那截指向天花板的抽绳,感觉这个冬天,终于将它冰冷的触须,彻底探入了我的骨髓深处。
这才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