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浸满鱼腥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要把它扔出去。
“欠债还肉,天经地义。”
这八个字在我脑子里疯狂盘旋,每一个笔画都透着森森的寒意。这不是恶作剧,恶作剧不会把东西塞进活鱼的肚子里,还用这种一看就邪门的方式书写。这更不是普通的商业欺诈,哪个黑心商人会费这么大周折,在每条缺斤短两的鱼肚子里塞符咒?
我猛地回头,看向窗外。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楼下的“新合作市集车站市场”却依旧灯火通明,只是那白光在浓重的夜色里,不再显得亮堂,反而像一只巨大怪物的独眼,冰冷地窥视着这片居民区。市场的轮廓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扭曲,那原本是便利象征的入口,此刻看来,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强忍着不适,将那张诡异的纸条摊平在厨房的料理台上,用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我找了一个密封袋,像处理什么危险品一样,小心翼翼地将纸条装了进去。
得告诉别人!必须得告诉别人!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业主群。我快速编辑了一段文字,描述了买到“鬼秤”商品以及发现鱼腹符咒的经过,附上了那张纸条的照片。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我却犹豫了。
谁会信?
“陈默你是不是想多了?”
“就是个恶作剧吧,菜市场嘛,难免的。”
“鱼肚子有东西很正常,可能是运输过程中不小心弄进去的。”
“楼主是不是恐怖片看多了?”
我能想象到那些可能的回复。在证据如此单薄,事情又如此离奇的情况下,我大概率会被当成一个神经过敏、小题大做的笑话。而且,如果这个市场背后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这样贸然宣扬,会不会打草惊蛇,甚至引来更糟糕的后果?
“欠债还肉……” 我喃喃自语,这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着我。债?什么债?我从不欠人钱财,更别说“肉”了。难道……是因为我买了那些缺斤短两的东西?因为我用钱,换取了本不属于我的“分量”?
一个荒谬却又让我脊背发凉的念头浮现:那些秤,称走的不仅仅是钱,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而鱼肚子里的符咒,是……借据?或者说,是索债的凭证?
这一夜,我几乎没合眼。一闭上眼,就是那个海鲜摊主苍白的面孔,他擦拭电子秤时诡异的专注,还有那跳动着虚假红色数字的黑色秤盘。它们在我脑海里旋转、放大,最后变成一张巨大的、贪婪的嘴。
第二天是周末,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决定再去市场看一看。这一次,我不是去买菜,而是去观察。
白天的市场依旧人声鼎沸,似乎昨晚我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阳光透过高高的玻璃窗照射进来,驱散了不少阴森感。但我却觉得,那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丝毫暖意。
我刻意避开海鲜区,在其他的摊位前流连。蔬菜摊,肉铺,熟食店……我假装挑选商品,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些摊主称重的手和那一个个黑色的电子秤。我发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几乎所有摊主,在称重前或称重后,都会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动作——或用手指飞快地抹过秤盘边缘,或用掌心看似无意地覆盖一下显示屏,甚至有人会低声念叨一句什么,嘴唇翕动的幅度极小,像是在完成某种固定的仪式。
而更让我心惊的是,一些买完菜、提着大包小包离开的顾客,他们的脸上,除了买到心仪商品的满足感之外,似乎还笼罩着一层极淡的、灰扑扑的气息。那气息很难形容,不是实体,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疲惫和萎靡,仿佛身上的某种活力被悄悄抽走了一部分。
难道……这就是“还肉”的真正含义?偿还的不仅仅是实在的斤两,还有人的精气神?
我被自己的推断吓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我路过那个海鲜档口。那个瘦高的老板不在,看摊的是一个和他面容有几分相似、但更显年轻些的妇人,想必是他妻子。一个老太太正在买鱼,妇人利落地捞鱼、称重。和昨天一样,秤盘上的数字精准地跳到了顾客要求的重量。
老太太付了钱,提着鱼,颤巍巍地转身离开。就在她转身的刹那,我清晰地看到,那妇人垂在身侧的手,食指和拇指极其迅速地相互捻了一下,同时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老太太的背影,眼神里没有任何商人的热情,只有一种冰冷的、类似于……验收的神色。
老太太毫无所觉,慢悠悠地融入了人流。但我却注意到,她提着的那个塑料袋,在市场明明没有风的环境里,似乎极其轻微地、向内瘪动了一下,就好像里面的空气,或者说,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被悄悄抽走了一丝。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这不是猜测了,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市场有问题,大问题!这些秤,就是“鬼秤”!它们称走的,绝不仅仅是物质的重量!
我必须做点什么。报警?说市场用鬼秤还可能涉及封建迷信偷取人的精气?警察大概率会以为我是个疯子。去找市场管理方?他们很可能根本就是一伙的!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母亲看我脸色煞白,关切地问我是不是病了。我勉强笑了笑,说没事,只是没睡好。
一整个下午,我都坐立不安。傍晚时分,我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阳台,向下望去。
市场亮着灯,但今晚的人流似乎稀疏了一些。突然,我的目光被市场侧门的一个身影吸引。是那个瘦高的海鲜摊主!他换下了围裙,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正推着一辆小型的手推车,从侧门出来。手推车上放着一个看起来挺沉的、盖着深色帆布的箱子。
他要去哪儿?这箱子里是什么?直觉告诉我,这很关键。
几乎没有犹豫,我抓起一件外套,悄悄下了楼,决定跟上去。
他推着车,没有走向居民区,而是拐进了市场后面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这条路通往更老的城区,路灯昏暗,两旁多是些废弃或半废弃的旧仓库、老房子,平时很少有人走。
我远远地跟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夜晚的凉风吹过,带着一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怪味。前方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拖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那手推车的轮子压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咕噜”声,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跟了大约十几分钟,他在一个废弃的旧仓库门前停了下来。仓库的大门锈迹斑斑,虚掩着一条缝。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然后费力地将手推车推了进去,身影消失在门后的黑暗里。
我躲在一堵断墙后面,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这里离市场已经有一段距离,周围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破窗发出的呜咽,像低低的哭泣。
他来这里干什么?那个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扇如同怪兽巨口的仓库大门。里面隐约有微弱的光线透出,不是电灯的光,更像是……烛火?还夹杂着一种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古怪气味,像是焚香,但又混合了某种腥甜,顺着风飘过来,让我一阵阵反胃。
恐惧攥紧了我的心脏,但一种更强大的、想要揭开真相的冲动驱使着我。我咬了咬牙,猫着腰,借助着废弃杂物和墙角的阴影,一点点地向那扇仓库大门靠近。
我必须要知道,这些“鬼秤”称走的,到底是什么?那“欠债还肉”的“肉”,又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