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血点溅在惨白的被单上,像雪地里绽开的恶毒梅花。
喉咙里那股铁锈般的腥甜还在往上涌,胃袋抽搐着,挤压着所剩无几的内容物。但我顾不上了。我的眼睛,我所有的意识,都被牢牢钉死在那块发光的屏幕上。
「生命账户余额:59.5天。」
「低于60天安全阈值。」
「推荐可行补充方案:执行‘学籍清理’(校内滞留违规留学生,3人可兑换1天寿命);或接纳‘高质量诅咒’(需蕴含强烈恨意与生命能量)。」
「祝您生活愉快。」
愉快…
我看着那口呕出的血,又看看这行字。一股极致的荒诞和冰寒攫住了我,冲垮了最后一点理智的堤坝。我想放声大笑,又想歇斯底里地尖叫,但喉咙像是被水泥封死,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漏气声。
这不是病。医院查不出任何毛病。
这是诅咒。是一个我被强行塞入的、用他人的命运和情绪来为我自己苟延残喘定价的恐怖系统!
3人换1天?
那59.5天,需要多少“清理”?需要多少人的前途和未来被碾碎,来填充我这该死的“账户”?
还有“高质量诅咒”…张教授那样歇斯底里的恨意,也只值3天?我还要去找谁,激起谁那般浓烈的、欲置我于死地的仇恨?
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我趴在床边,干呕得眼泪都飙了出来。不是生理上的恶心,是灵魂深处的剧烈排斥。
护士被监护仪的警报和我的动静引来,看到被单上的血,吓了一跳,又要叫医生。我猛地挥手制止她,力气大得自己都吃惊。
“没事!”我声音嘶哑,眼神恐怕凶狠得吓人,“胃里不舒服,吐了点酸水而已!不用叫医生!让我安静待着!”
护士被我吼得愣住,迟疑地看着我,又看看那明显是血渍的污迹。
“出去!”我低吼,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受伤的野兽。
她最终被我的样子吓到,怯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我死死盯着手机。
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那个“教务系统”,那个“生命账户”,像一条无形的毒蛇,缠绕在我的脖颈上,冰冷滑腻,缓缓收紧。
59.5天。
不到两个月。
安全阈值…低于这个数值会发生什么?像今天这样突如其来的“心梗”?下一次,还能那么幸运地被救回来吗?
恐惧像是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淹没我。对死亡的原始恐惧,压倒了一切。
我不想死。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在恐惧的浇灌下疯狂滋生,瞬间盘踞了我的整个大脑。
我才五十岁,我的人生还有很长,我刚刚做成了了一件大事,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声望…我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就因为一个狗屁的“生命账户”余额不足?
可是…
“学籍清理”…
那意味着,我要主动去寻找甚至制造借口,将那些或许只是犯了小错、或许只是运气不好撞上枪口的学生,尤其是那些还滞留在学校的留学生,踢出校门,用他们的未来,换我喘息的时日。
这和我之前开除那两百多名公然罢课、挑战校规的刺头,性质完全不同!
那是有理有据,维护公平。
而这是…为了活命,进行精准的谋杀。
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手机。
冷汗从每一个毛孔里涌出来,冰凉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妥协?向这个诡异的系统低头?成为它的傀儡,靠掠夺和吸食他人的命运而活?
还是…硬扛着?赌那“安全阈值”以下只是虚张声势?赌我下一次还能从“心梗”中侥幸生还?
理智和恐惧在脑中激烈厮杀。胃部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夜色越来越深。哏都的霓虹无法照亮这间病房深处的绝望。
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又亮了。
不是短信。
而是一个极其简洁、从未见过的界面自动弹了出来。
背景是深邃的漆黑,正中央是一个猩红的、跳动的数字:
59.4
它就在那里,沉默地,一下一下,闪烁着。像一颗冰冷倒数的心脏。
减少了…0.1天…
是因为我刚才的恐惧?还是因为某个我甚至不认识的人,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对我产生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负面情绪?
它无时无刻不在计算!无时无刻不在扣除!
像沙漏里的沙,无情地流淌,提醒着我终点正在逼近。
那跳动的红色数字,像有魔力一般,吸走了我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
不…
我不能死…
我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几乎是无意识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留学生办公室负责善后工作的小王。
“王主任…”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现在…还在校内滞留的,不符合规逗留条件的留学生…还有多少?名单…立刻发给我。”
电话那头的小王显然很惊讶,毕竟现在已是深夜:“校长?您还在医院…这个不急吧?等您出院…”
“现在!立刻发给我!”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扭曲变形,带着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急切和狰狞。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被我的失态吓到了:“…好,好的校长,您稍等,我马上整理发您邮箱。”
挂了电话,我像虚脱一样瘫倒,汗水已经彻底浸透病号服。心脏因为刚才那通电话而剧烈跳动,带着一种负罪感的抽痛。
邮箱提示音很快响起。
我像瘾君子看到毒品一样,猛地扑过去,点开。
一份标注着“紧急”的Excel表格附件。
鼠标指针悬停在那个附件上,颤抖着。
下载?打开?
打开了,就意味着…我跨出了那一步。我选择了向这个恶魔般的系统屈服。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有些发黑。
那个猩红的“59.4”还在手机屏幕中央跳动,每一次闪烁,都像锤子砸在我的神经上。
最终,恐惧压垮了一切。
我闭上了眼睛,手指重重地点下了触摸板。
文件下载完成。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打开的是我自己的死刑判决书,点开了那份名单。
密密麻麻的名字、国籍、学号、违规事由(大多是签证问题或轻微违纪)、预计离境日期…
我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掠过那些信息,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筛选着,计算着。
这个…签证过期三天,还在拖延…
那个…之前有小偷小摸记录,案底还没消…
还有这几个…是一起的,酗酒闹事被警告过,但情节轻微之前没处理…
3人换1天。
59.4天…需要…需要…
冰冷的数字计算取代了人性的挣扎。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因为这种冷酷的计算而变得僵硬。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在某个名字上做出标记的瞬间——
砰!
病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合上电脑,心脏狂跳,像是做贼被抓了现行。
门口站着的是副校长老李,他去而复返,脸色煞白,比之前我晕倒时还要难看,手里紧紧攥着他的手机。
“默…默哥!”他声音发颤,甚至忘了称呼职务,“出…出大事了!”
“什么事?”我强作镇定,但声音里的虚浮自己都能听出来。是系统被发现了吗?还是我的企图…
“刚…刚接到消息!”老李喘着粗气,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那个…那个张教授!就是昨天诅咒你的那个!”
我的心猛地一抽:“他怎么了?”
“他死了!”老李的声音尖利起来,“就在一个小时前!在家里…突发性…大面积心梗!没…没救过来!”
轰!
像是一道霹雳直接炸在我的天灵盖上。
张教授…死了?
突发性…心梗?
和我白天倒下的症状…一模一样!
可是…医生说我健康无比!
一个可怕的、连我自己都无法置信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
他的诅咒,为我“兑换”了3天寿命。
那他的死亡…是不是就是这场“兑换”…所需要支付的…“成本”?!
我所获得的“寿命”,并非凭空产生…而是…掠夺?!
用他人的生命能量,来续我的命?!
“而且…”老李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被接下来的消息彻底击垮了,“不知道是谁!把您坚持开除留学生、以及您气晕住院的消息捅给了外面!还…还歪曲事实!现在网上全是对您的谩骂!说您是极端排外分子!是哗众取宠的疯子!说您逼死了张教授!舆论…舆论彻底炸了!”
他举起手机,屏幕正对着我。
那是一个知名的社交媒体平台,热搜头条赫然是:#哏都艺大校长陈默 逼死教授#
下面紧跟着的是:#陈默 排除异己# #陈默 滚出教育界#
点进去,是各种扭曲事实的小作文,配上我晕倒时被偷拍的狼狈照片,以及张教授生前(他们竟然搞到了照片!)看起来温和儒雅的照片。对比强烈,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评论区不堪入目。
“杀人犯!”
“这种人也配当校长?”
“怎么晕了就没死呢?老天没眼!”
“等着吧,报应还在后面!”
“强烈要求严查!让他给张教授偿命!”
密密麻麻的恶毒诅咒,像黑色的潮水,几乎要淹没整个屏幕。
而就在这一刻。
我握在手中的私人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
不是一下,两下。
是连续不断的、急促的、近乎癫狂的震动!一声接着一声!像催命的符咒!
屏幕一次次地亮起,被来自「教务系统」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地刷屏!
「生命账户到账:0.1天寿命(来自匿名网友诅咒)。」
「生命账户到账:0.05天寿命(来自匿名网友诅咒)。」
「生命账户到账:0.2天寿命(来自……」
「生命账户到账:……」
数字疯狂地跳跃,积累!
屏幕被这源源不断的、用最恶毒的恨意兑换而来的“寿命”点亮,映照着我惨无人色的脸。
老李还在说着什么,焦急地,恐惧地,问我该怎么办。
但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世界的所有声音都离我远去。
我只能看着手机屏幕上那疯狂滚动的、来自整个网络的“诅咒”,看着那个猩红的余额数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59.4,跳升到60、70、80…突破一百大关…并且还在持续不断地、飞快地增加…
一百年?两百年?甚至更多?
我拥有了漫长到近乎不朽的“寿命”。
代价是,全世界,都希望我立刻去死。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病房墙壁上那面用来整理仪容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面色红润(得益于刚刚到账的巨额“寿命”),但眼神空洞麻木,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深渊。
嘴角一点点地咧开,形成一个僵硬到极点的、比哭还要难看一万倍的“笑容”。
“呵…呵呵…”
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干涩,诡异,不像人类发出的声音。
老李被我的样子吓得倒退了一步,惊恐地看着我:“默…默哥?你…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看着镜子里那个被无数人诅咒着、却又因此而“长生不死”的怪物。
慢慢地,抬起手。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竖起了大拇指。
“生活…”
“真他妈的…”
“…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