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谷事件三个月后,陈默站在女儿房间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
门缝下没有透出灯光,但他知道陈琳一定醒着。自从两周前那个雨夜,警察在距离松林谷二十公里外的公路边找到她后,她几乎不在白天出房间。
陈默轻轻敲门:琳琳?爸爸可以进来吗?
没有回应。他转动门把手,推开门。
陈琳的卧室保持着三个月前的样子——粉色床单,书桌上摆着初中课本,墙上贴着流行乐队的海报。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一尘不染,就像有人每天精心打扫,尽管陈默清楚地记得自从女儿失踪后,他和潇潇都没勇气踏入这个房间。
陈琳背对着门坐在窗边,月光勾勒出她瘦削的轮廓。她穿着失踪那天穿的红色t恤,衣服看起来崭新得不像话。
喝点牛奶吧,陈默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妈妈特意热的。
陈琳慢慢转过头。月光下,她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眼睛显得异常大。她盯着牛奶,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试图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但失败了。
谢谢。她说,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这三个月的失踪,警方没有任何解释。陈琳被找到时身上没有伤痕,衣服干净整洁,只是瘦了很多。她对失踪期间的事情毫无记忆,只说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陈默在女儿床边坐下,小心保持距离。自从陈琳回来,他总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不是出于疏远,而是因为每次靠近女儿,他胸前的玉观音就会微微发热。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问,眼睛扫过房间。没有任何异常,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挥之不去。
陈琳耸耸肩,手指无意识地在窗玻璃上画着圈:还好。
她的指甲缝里有泥土,陈默注意到。他昨天才看到她洗过澡,而且这些天她几乎不出门。
弟弟呢?陈琳突然问。
睡了。陈默说,他...他画了很多画给你,明天你要看看吗?
陈杰是唯一一个对姐姐回来表现出喜悦的人。八岁的孩子似乎完全忘记了那天的恐怖,只是高兴姐姐从树林里玩完回来了。但他的画让陈默和潇潇不安——全是黑色的树林,扭曲的树干,还有树洞。总是有树洞。有时画上还会出现几个火柴人,陈杰说那是。
陈琳的嘴角又抽动了一下:好啊。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色泽,不像是反光,更像是从内部发出的微弱光芒。陈默移开视线,看向床头柜上的全家福——去年在游乐园拍的,四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爸爸,陈琳突然说,你还记得那天我们玩的游戏吗?
陈默的血液瞬间变冷:记得。
捉迷藏,陈琳的声音变得更轻了,真好玩。
她的手指停止了画圈,现在正用指甲轻轻敲击玻璃,发出一种有规律的咔嗒声。陈默突然意识到那是一种节奏——和他们那天开始游戏前,叶尘数数的节奏一模一样。
琳琳...陈默想说点什么,但胸前的玉观音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差点叫出声。他下意识捂住胸口,看到陈琳的眼睛立刻盯住了他的手。
你戴着外婆给的玉观音?她问,声音第一次有了起伏,像是好奇,又像是...警惕?
陈默点点头,玉观音的热度越来越高,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陈琳慢慢从窗边站起来,动作流畅得不像是人类。她向陈默走来,月光下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比实际身形要高大得多,而且有太多手臂。
它裂了。陈琳说,指着陈默的胸口,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完整的微笑——嘴角咧得太开,露出太多牙齿。
陈默低头看去,果然,玉观音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纹,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挤压过。他再抬头时,陈琳已经退回了窗边,恢复了那种面无表情的状态。
我困了,爸爸。她说,声音又恢复了那种轻飘飘的感觉。
陈默站起来,双腿微微发抖:好,你休息吧。牛奶...记得喝。
他离开时轻轻带上门,靠在走廊墙上深呼吸。自从陈琳回来,这个家就变得陌生起来。不是明显的变化,而是无数微小的异常——冰箱里的食物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半夜他常听到墙壁里有抓挠的声音;潇潇开始做一些她以前从不会做的菜,而且声称琳琳最喜欢这个;陈杰的画越来越诡异,但当他问起,孩子只是说姐姐给我讲的故事。
最奇怪的是,除了他和陈杰,似乎没有人记得叶尘一家和那些警察也失踪了。学校的老师、邻居、甚至潇潇,都只关心陈琳的回归,对其他人的消失毫无印象。当陈默坚持提起时,他们用困惑而同情的眼神看着他,暗示他可能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
陈默走向主卧,潇潇已经睡了。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隔壁房间,陈杰突然笑出声来——那种孩子在玩耍时发出的快乐笑声。陈默想起来看看,但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他陷入了不安的睡眠。
半夜,陈默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
咔嗒。咔嗒。咔嗒。
是陈琳敲玻璃的那种节奏。他睁开眼,卧室门开了一条缝,走廊的夜灯透进来一道微弱的光。声音是从陈杰房间传来的。
陈默悄悄下床,胸口玉观音的温度异常冰冷。他赤脚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向陈杰房间走去。门虚掩着,那咔嗒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湿漉漉的、像是咀嚼的声音。
他推开门。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陈杰的床上。陈琳站在床边,背对着门。她的手臂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向后弯曲,手指正轻轻敲击着床头板。陈杰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挂着和陈琳一样的、咧得太开的微笑。
最让陈默血液凝固的是,房间里还有其他人——或者说,看起来像人的东西。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站着几个矮小的身影。其中一个穿着像是叶小风的衣服,另一个的轮廓像是某个警察。它们一动不动,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陈琳突然转过头,她的脖子旋转了整整180度,身体却保持不动。月光下,她的眼睛完全变成了黑色。
爸爸,她说,声音像是许多声音的混合,我们在玩捉迷藏。
陈杰咯咯笑起来,举起一张新画的画——黑色树林,树洞,还有几个火柴人。其中一个穿着红衣服,明显是陈琳;另一个更小的,大概是陈杰自己。
姐姐说下次带我去见它们,陈杰兴奋地说,真正的捉迷藏!
陈默想冲进去,想尖叫,想抱起儿子逃跑。但他的脚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玉观音在他胸前剧烈震动,那道裂纹正在扩大。
陈琳的身体也转了过来,现在她完全面对着陈默,脖子扭曲得不像人类。她向门口走来,那些阴影中的身影也跟着移动。
别担心,爸爸,陈琳说,现在她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变回了那个十二岁女孩的声音,只是个游戏。
她伸手要碰陈默的胸口,碰到玉观音的瞬间,她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伤了。但她的表情没有变化,还是那个完美的微笑。
陈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们...在玩什么游戏?
陈杰从床上跳下来,拉住陈默的手。孩子的手冰冷得不正常。
捉迷藏啊!陈杰兴奋地说,姐姐说,最好的捉迷藏是当中的一个。这样别人就永远找不到你了。
陈琳点点头,伸手抚摸弟弟的头发。陈默注意到她的指甲变得又长又尖,在月光下泛着不健康的光泽。
爸爸要一起玩吗?陈琳问,歪着头。这个动作曾经很可爱,现在却只让人毛骨悚然。
陈默看着女儿非人的眼睛,又低头看看儿子期待的表情。玉观音在他胸前发出轻微的碎裂声,裂纹又扩大了一些。他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这玉能保护你免受邪祟侵扰,但如果它碎了...
爸爸?陈杰拽了拽他的手。
陈默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挤出一个微笑,伸手摸了摸陈琳的头——避开她那些过长的手指。
明天吧,他说,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今天太晚了,你们该睡了。
陈琳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点点头:好吧。明天。
她带着陈杰回到床上,那些阴影中的身影退回了角落。陈默轻轻关上门,靠在走廊墙上,双腿终于支撑不住,滑坐在地上。
他知道明天永远不会到来。明天,他会带着陈杰和潇潇离开这座城市,越远越好。玉观音还能保护他们一段时间。
但就在他艰难站起来时,主卧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潇潇站在那里,月光下她的眼睛也呈现出那种奇怪的色泽。
怎么了?她问,声音带着陈默不熟悉的音调,孩子们在玩吗?
陈默看着她,突然不确定这是否真的是他的妻子。她的嘴角似乎也挂着那种咧得太开的微笑。
没什么,他最终说,回去睡吧。
他跟着潇潇回到床上,躺下时听到墙壁里传来轻微的抓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试图进来。或者是...出去?
陈默闭上眼睛,手紧紧握住玉观音。明天,他会带着儿子离开。至于潇潇和陈琳...他不敢再想下去。
窗外,一轮满月高悬天空。月光下,陈琳房间的窗户上映出不止一个人的影子。它们手拉着手,像是在跳舞。又或者,是在准备下一轮游戏。
捉迷藏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