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城郊,枯枝划破铅灰色的天空。
云时放独臂持刀,靴底碾碎结霜的草叶。
身后三十丈外,玄色披风猎猎作响,袁见川的剑鞘正撞开拦路枯藤。
师弟,许久未见,断了条胳膊你功力倒是不减当年。
森然笑声刺破暮色。
袁见川锦衣卫制式的乌纱帽下,眼角几丝皱纹里凝着冰碴。
云时放突然折身,刀光如雪瀑倒卷。
的一声火星四溅,袁见川的绣春刀竟是从袖中翻出。
两人错身时,她左手突然捏了捏云时放残缺的右肩。
啧啧,骨头茬子还没长圆乎呢。
师姐的废话倒是比十年前多了。
云时放旋身横扫,刀风掀起地面积雪。
袁见川一个鹞子翻身,绣春刀在枯槐树干借力一点,整个人倒吊着刺向云时放咽喉。
三百回合的追逐战在林间画满凌乱轨迹。
云时放喘出的白雾越来越重,断臂处旧伤崩裂,血珠顺着空袖管滴在雪地上,像一串红珊瑚珠子。
袁见川忽然收剑后跃,靴尖踢起一蓬雪雾。
来之前,我给淮阳县令去了一封信,让他协助我们锦衣卫捉拿朝廷钦犯唐泊!
她故意把两字咬得轻佻,你说他现在抓到人了吗?
云时放瞳孔骤缩。
本以为他引开袁见川,唐泊那就安全了,没想到是声东击西!他大意了!
想到唐泊的安危,云时放眼神坚毅,暗自下定了某种决心。
既然躲不掉,那就拼死也要留下袁见川,给主人除掉这一劲敌!
下一刻,他整个人化作一道灰影扑出,刀锋发出蜂鸣。
这才有意思。
袁见川大笑着迎上。
两柄刀相撞的瞬间,她腕间金镯突然弹出一枚银针。
云时放偏头躲过,针尖还是划破脸颊,血线顿时在苍白的皮肤上漫开。
天上这时诡异下起了白砂细雪,初雪就这样莫名其妙降临。
云时放突然变招,刀走偏锋直取袁见川下盘。
袁见川腾空时腰带却被刀风扫断,鱼袋令牌哗啦啦散落雪地。
她眼中终于闪过怒意:当年教你夜雨十八式,可没教过撩女人裙子。
师姐当年也没教过背叛师门。
云时放刀势突然绵密如雨,正是袁见川独创的夜雨刀法。
袁见川冷笑,绣春刀突然刺入地面一挑,湿土混着杂草泼向对手面门。
云时放闭眼挥刀格挡的刹那,胸口突然一凉。
睁眼时看见袁见川的剑尖已挑开自己前襟,再进半寸就能刺破心脏。
袁见川却手腕一抖,只在他锁骨划了道血口:你心跳声吵得我头疼。
云时放目光一紧,突然用刀背猛击自己伤口,剧痛让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
他看出袁见川每次出剑前,左手会无意识摩挲剑格上的蓝色宝石,这是当年他送的拜师礼。
下一招夜雨式残荷听雨起手时,云时放故意慢了半拍。
袁见川果然如预料般刺向他右肩空档,他忽然拧身,任凭剑锋贯穿左腹,长刀却贴着绣春刀脊滑下,刀柄重重击中袁见川持剑的腕骨。
骨裂声被风雪吞没。
袁见川暴退数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变形的手腕:你...
师姐教过,手拿刀,刀便是手。
云时放拔出腹部的剑掷还给她,现在我们都是以手做刀的人了。
袁见川静默片刻后大笑,笑声震落松枝上的积水。
她扯下官帽,灰色鬓发散开:好!好!
接着左手接住绣春刀,起手竟是云时放自创的孤鸿掠影。
两道人影在雪幕中交错,刀光织成银网。
云时放在眨眼间刀交残臂,完好的左手从靴筒抽出短刃。
袁见川的刀锋卡进他肩胛骨时,短刃也抵住了她咽喉。
这次,你赢了。袁见川松开刀柄,任绣春刀留在他肩上。
你难得赢我一次,我便放你一马。
云时放拔出肩头的刀扔在雪地上,转身时听到身后传来布料撕裂声。
袁见川扯了官服下摆包扎手腕,冰冷的声音随即传来。
师傅的情,我还了。
云时放脚步未停,血脚印绵延向东南。
突然他猛的咳嗽起来,指缝渗出血丝,他咽下喉中腥甜,继续赶路。
袁见川望着逐渐被初雪覆盖的背影,从鱼袋里摸出信号烟花,却最终没点燃。
她摩挲着剑格上的翡翠,轻声哼起年轻时教云时放唱过的民间小调。
调子混着血气,散在越下越急的初雪中。
————
破晓时分,淮阳城东的雪地上,一道蜿蜒的血迹像朱砂画的符咒,尽头处蜷着个断了右臂、面部毁容的男人。
男人不知道在雪地里躺了多久,身上已经有一层薄雪,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已经青紫。
一个挑豆腐的女人脚步匆匆的路过,嘴里不停嘀咕。
“这才刚到十二月,初雪就来了,水灾的事都没完,这老天爷真是不让人活!”
突然,她眺望远处的目光一顿,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雪人。
“娘耶,这人该不会死了吧?”
女人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上前。
蹲下身,青白手指拨开覆在伤者脸上的碎雪,她不禁皱眉,接着视线下移,落在男人右边空荡荡的衣袖上。
这不会就是那婶子说的,她儿子的朋友吧?
越看,女人越觉得像。
想了想,加快了回家的步伐,一进家门,她就赶紧叫来了弟弟阿全。
快,带上你的旧袄子,和我去救人!
女人火急火燎的,放下肩膀上的担子后,就推着板车往外走。
“快点啊!”
阿全来不及追问,三两下翻出前年的旧棉袄就匆匆和女人一起出了门。
两人推着板车来到刚才的地方,见那雪人还在原地。
女人暗松一口气,但愿人还活着。
她催促着少年去把人抬上板车,阿全体格魁梧,抱起一个成年男子虽然吃力,但也能做到。
把云时放安置在板车上后,阿全才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追问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将拿来的旧棉袄给云时放盖上,才将她的猜测说了出来。
“姐,你真是爱多管闲事,假装没看见不就得了,这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就你非把人捡回家!你等着吧,等娘回来又得说你!”
女人瞪了自家弟弟一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哪说要把人捡回家,既然这人那婶子认识,咱就给送到西市去,那婶子一家估计还在藏大夫医馆里呢。”
阿全听完,立马不乐意了,“西市那么远,我才不要去!还要推着车,累死个人!”
女人只能轻声细语的哄他,但阿全就是不松口。
无奈,女人便打算自个把人送去。
可一听姐姐要自己去,阿全又不忍心了,只得咬咬牙和姐姐一起,在前面拉车。
女人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跟在板车后面帮着推两把。
一个时辰后,咕噜噜的车轮子就来到西市一家医馆。
褪色的藏氏医馆布幡在寒风中打颤。
藏天德经过一晚上的奋战,双腿已经能站起来了,他正背上药箱,打算再去会会那神秘的一家三口。
就见一男一女拉着板车停在自家医馆门口。
医者仁心,藏天德不能当看不见,便上前询问病情。
女人便三两下将云时放的情况说了。
藏天德听完,眼中一喜。
他正愁该怎么让那大娘开口呢,这就送人情来了。
“你们做的对,那一家人我昨儿还见过呢,幸好你们心肠好,不然这人指定活不了,行了,这人就留我这儿吧,我会好生照顾他的。”
有了他这句话,女人才放心带着弟弟离去。
等人走了,藏天德赶紧先给云时放扎针,护住其心脉。
但却没有给人家处理伤口,而是在云时放身上翻找了一番,结果仔细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男人身份的东西。
藏天德不禁有些气馁,忍着怨念给云时放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势后,便背着药箱出门了。
简陋的屋子里,因为初雪在一夜间突然降临。
唐泊冻得瑟瑟发抖,本来就烧成一副鬼样子,现在他感觉有些头晕脑胀,估摸要发烧了。
秀英见唐泊脸色不对,有些手足无措,她只会简单的外伤处理,这又是烧伤又是高热,她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便咬牙决定去绑一个大夫过来给两人看看,唐泊发高热了,那东海必定也难受。
谁知她正要出门,迎面撞上了藏天德。
见他能走路了,秀英颇感意外,没想到这小子还有本事。
随即面色一冷。
还未下逐客令,藏天德就识趣的巴结上来。
“大娘,你先别生气,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是来给你们送人的!”
“送人?”秀英挑眉。
藏天德便将今早上接收云时放的事说了出来。
秀英听完,脸色微变。
“他人怎么样了?”
“大娘放心,晚辈已经施针护住其心脉,也给他处理了身上的伤。”
秀英这才面色稍缓,随即凌厉的目光又再次射向藏天德。
“说吧,你想用这份人情换什么?”
藏天德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这时,房东大叔出来取柴火,秀英与藏天德对望一眼,默契的开始演戏。
“藏大夫,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好了?”
“就是最近劳累,突然中邪所致,已经无碍了,我想到你儿子还严重着呢,这不赶紧过来看看。”
房东大叔忍不住插嘴,“藏大夫你医术果然高明,我昨儿还以为你中风了呢!”
藏天德僵硬的扯动嘴角,“就是太累了,我身体好着呢!你忙,我去看病人了。”
说完,藏天德便大步流星朝小屋子里走去。
秀英只得客客气气的请他进门。
门一关上,两人的气势便立马转换。
秀英倨傲高冷,藏天德畏畏缩缩像是做贼。
“看来你有两把刷子,你只要把他们三个人都治好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藏天德眼睛一亮,试探性的开口,“那能不能先透露一点,让小辈有点动力?”
说完,他龇着牙,眨巴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二十七岁的大男人此刻就像个哈巴狗。
秀英抿嘴,“《金针十二法》我看过。”
只简单一句话,就把藏天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我们鬼门十三针的绝学,只有一本孤本,你在哪儿看到的?”
秀英伸手指了指床上两人,“一天一个问题。”
藏天德顿时泄了气,满脸怨念的坐到床边,打开药箱取出针灸盒,开始给唐泊、东海扎针。
唐泊已经烧迷糊了,昏昏沉沉间,他听到好几个系统音在亮红灯。
“主人主人,城外村庄发生雪灾,你若能帮村民们救回因雪灾而损毁的庄稼,桃园系统可以升到三级哦!”
“主人主人,淮阳县的预备仓房顶塌陷,你若能帮其修缮好,帝国系统将获得400个积分哦!另外还有额外奖励!”
“主人主人,县令夫人三日后将举办赏雪宴,你若能在赏雪宴上赢得满堂彩,风流名士系统将获得160个积分、20个声望值哦!”
“主人主人,你若能将神豪系统仓库里的棉花卖出去,你将获得80个积分、100两银钱奖励,以及免费抽福袋一次!”
听到全是任务在向自己招手,唐泊直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藏天德脸色大变,上手去拍了拍唐泊的脸,但又不敢使大力气,生怕那毁容的脸雪上加霜。
然而又是拍脸,又是在耳边喊,都没能把唐泊唤醒。
藏天德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后背一股锐利的视线射过来,他感觉脖子有些凉。
“我是想让他睡一觉,等一觉醒来,他的高热就能退了!”
秀英眯起危险的眼眸,“你确定?”
藏天德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我发誓,如果他不醒,我就五雷轰顶!”
藏天德眼神坚定,秀英这才放下疑虑。
“那请给我丈夫施针吧!”
藏天德咽了咽口水,“大娘,不知伯父他身子骨如何?”
秀英再次微眯起眼眸,“你看不出来?”
藏天德一激灵,坐直了身体,“我的意思是他可有什么其他的不适,还望你全部告知,不然我下错了针……”
“你不会把脉?”
藏天德表情微僵,他就是个文盲,要不是师傅认出他这颗苗子,他这辈子都不会行医。
奈何才拜师三天就又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身无分文,全身上下只有一本《金针十二法》。
这两年他所谓的自学,都是先在动物身上扎针。
把城里的野狗、山上的动物扎完了,他才敢在人身上下针。
反正扎不死,就往死里扎。
如此粗暴简单的实操,才让他有了今天一点成绩。
至于正统杏林大夫学的什么把脉、辨别药草,他是一个都不会!
向来都是病人说哪里不适,他就扎哪里,还头一回遇到让自己把脉看的。
不过面对眼前凶神恶煞的秀英,他不敢说出这个真相,只能强装镇定的伸手去给东海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