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嵌入莲花凹陷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没有预想中的轰鸣巨响,也没有地动山摇。只有一种极致的、仿佛来自宇宙初开时的“静”。那是一种抽离了所有声音、所有色彩、所有物质感的绝对寂静,林溪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细胞在分裂代谢的微观声响。
紧接着,那扇布满古老符文的金属门扉,如同投入烈火的冰片,从与铜镜接触的点开始,无声无息地消融、汽化。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溶解,更像是构成它的基本粒子被某种更高的规则强行拆解、重组。符文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流淌、旋转,化作一条条闪烁着幽光的能量带,向门内奔涌而去。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幽暗地穴或另一段石阶,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景。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拱形的空间,穹顶高远,仿佛没有实体,只有一片缓慢旋转的、深邃如夜的暗蓝色虚空,其中点缀着无数细碎的、如同钻石尘埃般的光点,构成一幅陌生的星图。空间的四壁,也非砖石,而是如同流动的水晶,内部封存着无数凝固的光影——有远古先民祭祀天地的宏大场面,有山川河流的变迁脉络,更有无数林溪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兽、符文阵法的演变历程……仿佛一部被压缩、封存于此的、关于这个世界某个侧面的“活体史书”。
空间的中央,没有供奉任何牌位或神像,只有一座悬浮于低空、完全由纯净白光构筑而成的、复杂的立体几何模型在缓缓旋转。那模型的结构精妙绝伦,远超人类的想象,无数光线交织、节点闪烁,散发出一种温和而浩瀚、仿佛包容万物又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气息。
而在那光模型的下方,地面之上,盘膝坐着一具骷髅。
骷髅身披一件早已失去光泽、却依旧完整的玄色长袍,骨质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仿佛历经千万年而不朽。它低垂着头颅,双手在胸前结着一个奇异的手印,似乎在进行永恒的冥想或镇压。骷髅的指骨间,缠绕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由光线构成的细丝,细丝的另一端,向上延伸,与那悬浮的白色光模型紧密相连。
林溪踏入这个被称为“祖穴”的契约之室,仿佛从一个世界步入了另一个世界。外界的喧嚣、追兵的威胁、蚀印的灼痛,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她手中的铜镜在嵌入门口后似乎失去了所有异状,变得平凡无奇,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个空间,与那中央的光模型和骷髅,产生了一种血脉深处的、无法割舍的联系。
“你…终于来了。”
一个温和、平静,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直接在她心灵深处响起。这声音不同于观镜人的清冷,也不同于那声叹息的苍老,它更像是一种规则的体现,一种信息的直接传递。
林溪循声望去,只见那具玄袍骷髅的身旁,不知何时,凝聚出了一道模糊的、由无数细微光点构成的人形虚影。虚影的面容不清,但能感受到一种历经无尽岁月后的淡漠与睿智。
“你是谁?”林溪警惕地问道,手握紧了看似平凡的铜镜,清辉印记在体内缓缓流转。
“我是林氏始祖,林天衍…留在此地的一缕残识,亦是此间‘契约’的看守者。”光点虚影的声音毫无波澜,“亦是…当年酿下大错,将‘太初’扭曲为‘虚渊’的罪人。”
他承认了!通过金属门扉感知到的碎片信息得到了证实!
“为什么?”林溪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不解,“为什么要污染它?为什么要用后代女子的生命来维系这错误?”
光点虚影微微晃动,仿佛在回忆那遥远而沉重的过去。“为了力量,为了窥探天机,为了…超越凡人的界限。”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林溪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淡的、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悔恨,“我低估了‘太初’的灵性,也高估了自己的掌控力。污染一旦开始,便无法逆转。镜灵失控在即,若非初代‘观镜者’羲和以自身为代价,立下血契,暂时稳定镜灵,并留下‘清辉之种’作为未来的希望,此界早已被暴走的虚渊吞噬。”
他顿了顿,光点组成的虚影指向中央那缓缓旋转的白色光模型。“此乃‘太初镜核’的投影,亦是维系当前脆弱平衡的枢纽。林氏血脉,特别是纯阴血脉,通过那被扭曲的契约,其力量被汲取,用以安抚躁动的镜灵,同时…也有一部分通过这镜核投影,反馈给林家,造就了所谓的家族‘气运’。”
林溪看着那纯净的、仿佛蕴含无限奥秘的光模型,感到一阵刺心的悲哀。林家的荣光,竟然真的建立在汲取后代女子生命的基础上!
“那所谓的‘换命’仪式…”
“是契约的一部分,亦是镜灵索取‘贡品’的仪式。”林天衍的残识答道,“当镜灵躁动加剧,便需一位血脉契合者,以其全部的生命与灵魂,进行一次性的‘深度安抚’,方可换得下一个周期的稳定。你,便是这一代被选中的‘贡品’。”
尽管早已猜到,但亲耳从始祖残识口中得到确认,林溪还是感到一阵冰冷彻骨。
“如何才能打破这个契约?如何才能结束这一切?”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光点虚影沉默了片刻,那旋转的白色镜核投影也似乎微微滞涩了一下。“很难。契约以羲和之魂与镜灵本质为核心,以林家血脉为锁链,历经千年加固,几乎已成为规则的一部分。强行打破,可能导致镜灵彻底失控,虚渊降临现实。唯一的希望…”
他的虚影变得有些闪烁不定,“…在于‘清辉之种’的完全复苏,以及…找到羲和散落在镜界各处的残魂,使其意识重聚,由内而外,净化镜灵,重订契约。你手中的铜镜,是连接虚渊的钥匙,也是感应羲和残魂的罗盘。你已获得‘清辉’的初步认可,这是第一步。”
他看向林溪手腕上的蚀印和那淡蓝的印记。“蚀印是枷锁,但也可能是你深入镜界、不被完全排斥的护身符。如何利用,存乎你心。”
就在这时,入口处那消融的门户边缘,开始剧烈波动起来,林建明等人的身影在扭曲的光线中若隐若现,他们似乎正在用某种力量强行突破这入口的残余屏障!
“他们来了。”林天衍的残识语气依旧平淡,“此地不宜久留。我能暂时阻他们一炷香的时间。你需立刻离开。”
“离开?从哪里离开?”林溪环顾这个封闭的奇异空间。
光点虚影抬手,指向空间一侧那如同水晶般的壁障。壁障上一阵涟漪荡漾,显露出一条散发着微弱白光的、不稳定的通道。“此通道通往镜界外围一处相对安全的区域,是我早年预留的退路。快走!”
林溪看了一眼那即将被突破的入口,又深深看了一眼中央的骷髅与镜核投影,以及林天衍那即将消散的光点虚影。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对始作俑者的愤怒,对残酷真相的悲哀,以及对那一丝渺茫希望的坚持。
她没有再犹豫,转身冲向那条白光通道。
在她踏入通道的瞬间,林天衍那缕残识的声音最后一次在她心间响起,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与释然:
“孩子…对不起。以及…谢谢。”
光芒吞噬了林溪的身影。在她消失后,那白光通道迅速闭合,水晶壁障恢复原状。林天衍的光点虚影彻底消散,玄袍骷髅依旧低首静坐。整个契约之室,恢复了万古的寂静,只有那白色的镜核投影,在不知为谁,缓缓旋转。
林建明等人终于冲破阻碍,踏入室内的瞬间,只看到空荡荡的奇异空间,以及那具沉默的始祖遗骸,还有那仿佛亘古不变的镜核投影。
林溪,已然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