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被阳光捅了个大窟窿,学院官网的声明挂在首页,字号加粗,红得发紫:
“经调查,林微光同学抄袭指控系子虚乌有,特此恢复一切荣誉。”
消息一出,艺术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先前把微光拉黑的人,连夜把“恭喜”俩字复制粘贴,微信好友申请排队到下周。画廊经理更是把电话打爆,一口一个“林老师”,嗓子甜得能腌出蜜,展览档期直接排到明年春天,还附带VIp开幕酒会。
可微光盯着屏幕,嘴角刚翘到一半,又慢慢掉下去。脑子里反复闪回雷诺阿那句:“送你文件的人……未必是天使。”老头说这话时,眼角皱纹像蜘蛛网,粘着意味深长。
那份匿名快递太精准,一刀封喉,刀口对准夜鸦大动脉。问题是——谁递的刀?是夜鸦内部反水?还是更黑的势力借刀杀人?越想越像无底洞。
旧金山凌晨四点,陆辰逸把最后一页诉讼材料摔在桌上,长舒一口二氧化碳。白氏集团股价跳水,白薇薇她爹急得像热锅蚂蚁,托人传话想“坐下来聊聊”。胜利到手,他却笑不出来,清道夫小队被吼去加班:掘地三尺也得把神秘人刨出来,活要见Ip,死要见代理。
夜里十一点,巴黎刚入夜,旧金山晨光冒头。视频弹窗,两人顶着同款熊猫眼,隔屏对望,像两只电量见底的手机。没有ppt,没有思维导图,就那么干巴巴看着,反而比开会更紧张。
微光先开口,嗓子发干:“那个……我偷偷发过牢骚,你别介意。”
陆辰逸揉揉眉心,胡茬青黑:“我光顾着冲锋,忘了你怕黑,我的锅。”
一句对不起,轻得像纸,却压垮最后一道堤。屏幕里外,两个人同时鼻子酸。
“以后怕就直说,别逞强。”
“你也别死撑,累了就躺平。”
没有豪言壮语,全是碎碎念,却比任何战略部署都管用。聊到末尾,陆辰逸把摄像头转向窗外,金门大桥笼在雾里,像刚睡醒的龙:“再给我两周,收完尾就飞巴黎,接你回家。”微光点头,眼泪砸在键盘上,啪嗒一声,像给承诺盖了邮戳。
挂掉通话,夜深得能听见心跳。以为可以喘口气,手机又响,区号+33,尼斯。
对方自称安托万,福蒂斯故居看门大爷,嗓门沙哑,带着法式急腔:“小姐,那个玛尔蒂娜,之前混进故居,拿手机对着保险柜一顿偷拍!我们清点才发现,夫人锁在里面的素描本被人动过!那可是真迹,一页都没出版!”
一句话,炸得耳膜嗡嗡。如果素描本里真有几页“破碎镜面”“挣扎的光”,玛尔蒂娜顺手牵羊,再混进假手稿,真真假假搅一锅——原本清晰的黑白,瞬间变成令人抓狂的灰。
窗外,巴黎的灯一盏盏灭,只剩楼下便利店霓虹闪个不停,红蓝光斑在天花板上跳舞,像警报。微光攥着手机,指节发白。胜利刚揣热乎,又被撕开一个口子。夜鸦没死透,白薇薇还在暗处,现在再加一本真假难辨的素描本,剧情比悬疑剧还离谱。
可这一次,不再是一个人。屏幕那端,有人正连夜订机票,准备飞越大西洋,把未完的战场清理干净。
风还在吹,乌鸦仍在盘旋,但裂缝里,有光透出来。
第二天,微光顶着黑眼圈去画室,门一推开,颜料味混着松节油扑面而来,像老朋友张臂拥抱。她把手机调飞行模式,随手扔进口袋,不想再被任何消息牵着鼻子走。画布支好,挤颜料,调色盘“哒哒”响,色彩一层层铺开,像给情绪做透析。
画着画着,脑子开始跑马——
如果素描本里真有“破碎镜面”,那福蒂斯夫人当年是否也经历过同款崩溃?是否也在深夜把画布划破,又用胶水粘合?艺术史只记录光鲜,没人管背后的狼藉。玛尔蒂娜偷走的,或许不只是几张纸,而是老太婆藏在保险柜里的脆弱。
越想,笔触越狠,刮刀直接上场,“咔啦”一声,颜料被铲起,像给伤口清创。画布上,镜面碎得更彻底,裂缝却涌出金黄,亮得刺眼。
不知画了多久,肚子咕咕叫,抬头看窗外,天色已暗。手机恢复信号,叮叮咚咚跳出十几条未读,最上面是陆辰逸——
“机票已出,周三抵戴高乐,接你回家,顺便会会尼斯的老看门人。”
短短一行字,像给漂浮的心扔了根锚。微光长舒一口气,把调色板扔进水池,颜料晕染,像开出一片彩色沼泽。
周三转眼即到。机场到达口,陆辰逸推着行李车,胡子刮得干净,眼下却挂着青,一看就是落地前还在改文件。微光扑过去,撞进一怀冷冽的薄荷味,耳边是他低笑:“瘦了,回家给你炖牛腩。”
回程车上,两人没提夜鸦,也没提白薇薇,只聊旧金山渔人码头的新店,聊巴黎哪家可颂最酥。直到车过塞纳河,夕阳把河水染成橘子酱,陆辰逸才开口:“尼斯那老头,约了明早十点,我们一起去。”
第二天,高铁晃了两个半小时,地中海蓝得晃眼。福蒂斯故居藏在山坡,石墙爬满藤蔓,门口铃铛叮当,安托万大爷拄着拐杖,胡子比头发还茂盛。
“素描本在这。”他打开保险柜,取出三本硬皮册,边角磨得发白,“我年轻时当过夫人的模特,她锁东西的习惯我最清楚。玛尔蒂娜那女人,借研究名义来了三次,我大意了。”
微光戴好手套,一页页翻,纸张脆得像秋叶。翻到第三本中段,呼吸骤然停住——破碎镜面、挣扎光束、甚至那株从裂缝里钻出的“韭菜”,全在纸上,铅笔线淡,却精准要命。落款日期:1987年4月。
陆辰逸凑过来,压低声音:“看来,有人把真货当底料,掺进假菜里,炒出一盘四不像。”
安托万叹气:“夫人晚年总说,灵感是镜子,摔碎才照见灵魂。她若知道有人拿她的碎片去下毒,会气得爬出坟墓。”
离开故居前,陆辰逸问大爷要了一份高清扫描,存进加密盘。夜里回酒店,两人把扫描件与玛尔蒂娜提交的“假信件”逐页对比,重合度高达七成,只是假件里多了几处刻意迎合《滤境》的改动。
“完美的陷阱。”陆辰逸冷笑,“先用真迹取信,再微调细节,把抄袭钉死。如果匿名包裹晚到十分钟,你就被这锅半生不熟的‘真料’给焖熟了。”
微光脊背发凉,却莫名踏实——敌人再精,也算漏了人心。
回程高铁上,窗外海水倒退成蓝色丝带。陆辰逸合上电脑,忽然开口:“等官司落地,咱们去趟冰岛,看极光,把你那面破镜子补全。”
微光愣了愣,笑出声,眼泪同时涌上来,赶紧别过脸去。原来所谓裂痕,并非需要抹平,而是让光漏进来的入口。
乌鸦还在飞,风暴没停,可手里多了伞,身边多了人。巴黎到旧金山的航线很长,但两颗心对准频道,时差也能调成同步。
列车穿过隧道,黑暗一瞬,光明复返。画布尚未完成,故事远未到终章,但调色板已经重新铺陈,金黄、钴蓝、猩红,一路铺向地平线。
裂痕弥合,光透进来,照见前面更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