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潇接到电话的时候,刚睡着不到五分钟。
起床气让她整个人无比阴沉。
尤其是,看见来电是「韩医生」后,那个笑容,瞬间变得邪恶了几分。
“找我什么事?”开门见山。
韩栩紧张地舔了舔唇:“那个…,陈非白喝醉了,你能不能……”
“能啊!”陈潇打断他的语言构建,直接问地址,“在哪里,我现在过来。”
天堂有路你不走!
韩栩,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韩医生隐约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或许,他该明白以一句话的真谛。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个被窝,是睡不出两种人的。
愤怒是支撑,报复欲是燃料,将距离缩短,速度达到最快。
陈潇以前并不知道,云顶还有这样的地方。
承载脏脏的地下城,掩盖整个海市有钱人丑陋的嘴脸。
纸醉金迷又腐败,仿佛脚下的地毯,都被劣质香水味浸透。
推开包厢门,韩栩已经给陈非白完成了简单的救治。
一开始,他只以为,两个人是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陈潇没忍住动了手,陈非白躲避不及。
但不曾想,这人的认错方式,真的可以疯到如此程度。
那个惨烈的伤口,一看就知道是近距离射击。
而且,就像他说的那样。
是他逼陈潇动手。
恋爱,不是这样谈的啊,兄弟!
谈情说爱,没让你舞刀弄枪。
苦肉计什么的,意思意思就行了啊,还玩真的…
韩栩叹气,真不知道是该骂他傻,还是夸奖他实诚。
问题是,都这样了,还来喝酒。
真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死不掉是吗?
“韩医生!”凉风和声音同时拂过耳廓。
韩栩思绪断裂。
转过头,看见一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
只见她笑盈盈地反手关门,道一句:“好久不见。”
刹那间,寒意爬上脊椎骨。
他僵硬地关上医药箱:“好久不见。”
陈潇垂眸,目光扫过桌上的酒瓶,又看向躺在一旁沙发上陷入沉睡的陈非白。
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坐在他身侧。
翘着二郎腿,端起一杯酒,就那么在手中摇晃,也不喝。
眼神混着针尖,非常有存在感地落在韩栩身上,让他心下难安。
“你怎么不说话?”陈潇饶有兴致地嗅了嗅酒液的香气。
另一只手,指尖理了理陈非白额前的碎发。
她很随意,却让韩栩如临大敌。
“你想听什么?”他站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立正,安静听候发落。
陈潇挑起眼皮,笑了笑:“想听,你是如何和这个男人一起,手起刀落,轻易抹杀掉我的过去。”
那只手来到侧脸,陈非白浑然不知危险靠近,依恋地蹭了蹭温热的掌心。
女人眼睛里的笑,好似凝固在屋檐的冰雪。
没有温柔,也不是心疼。
可能下一秒,那只纤纤素手,就会直接掐断陈非白的脖颈,不带半分犹豫。
“对不起。”韩栩闭了闭眼睛。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于是果断跪下:“当年的事情,是我的问题,但是非白他…他真的太怕失去你,才会用那样极端的方式,你……”
“呵…”陈潇冷笑打断他,“怕失去我?”
韩栩坚定:“是。”
陈潇嘲讽地摇摇头:“他只是觉得,这样可以更好的掌控我而已,你又何必帮他说话?”
“不是的!”
韩栩没有为自己求饶,只一心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以前,一直是他的心理医生。陈非白这个人,情感上是有缺陷的,这一点,我相信你也能感觉到。”
陈潇沉默,眼神幽冷地看向曾经又爱又恨的那张脸。
半晌,喃喃自语:“可是啊,他想要我的命呢。”
“没有,真的没有!”韩栩急切,“那件事不是故意,他以为你不会随行。你是不是说过,蓝屿森会和蓝先生一起?”
陈潇没否认:“是又怎样?运气这件事多奢侈,如果不是我刚好拥有,现在能坐在这里讨一个公道的,就只剩无能为力的鬼魂。”
韩栩愧疚地红了眼:“他真的爱你,只是用错了方式。”
“是吗?”陈潇轻飘飘的语气,像是对这份感情,全然不在意。
韩栩点头:“是,他只是不自知。当年,如果知道你在车上,他一定不会。”
陈潇收回手,看过去:“证据呢?”
你凭什么帮他肯定?
韩栩膝行两步,谨慎地凑近点开口:“证据就是,他一直都知道,你不是蓝弯。”
所以,不存在对你的亲生父亲下手。
他并非完全不顾虑你的感受,这一点,请你相信。
“……”陈潇怔住,表情诧异。
韩栩知道,这些事,以陈非白的性子,根本解释不清。
索性一次性帮他说明白:“我不知道,你和蓝屿森之间是个什么情况。但有一点,那个男人很危险,并且对你…”
他点到为止,“总之,他对你不寻常。”
“你什么意思?”陈潇神色复杂,强调道,“我是他妹妹。”
蓝振申一直都瞒着这件事,如果不是自己主动给陈非白看了原本的相貌,他也不一定能查出来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蓝弯。
“就算你真是蓝小姐,也是同父异母。”韩栩说,“其他的我不清楚,反正,如果你继续留在蓝家,一定后患无穷。只有蓝弯彻底消失,你才能重新生活。”
怎样才能彻底消失?
没有比消除记忆更好的方式了。
陈潇麻木冰冷:“他问过我的意见吗?”
陈非白,你有什么资格,擅自帮我做决定?
韩栩执着助攻:“但不可否认,他真的想保护你。”
陈潇没来得及反驳,手腕蓦地被抓住。
“潇潇…”陈非白皱着眉头呓语出声,“别走…”
低头垂眸,表情不辨喜怒。
过了片刻后,陈潇放下手中的杯子,去握住他的手:“放心,我没那么傻,十几年的青春总归值点钱吧,就这样远走,那不是太吃亏?”
声音淡淡,恨意仍在。
“……”韩栩忽然有点可怜陈非白。
清醒后的恋爱脑,果然不好糊弄。
即便是,知道当年的事情存在误会,也不能让她心软。
但很快,陈潇就会让他知道。
情侣之间有账可以慢慢算。
而横跳在两个人之间的那个夹心饼干,才是最最凄惨的人间小苦瓜,没有之一。
“催眠这件事,你打算如何道歉?”
陈潇直言:“对不起这种不疼不痒的歉意,哄哄三岁小孩也就罢了,韩医生,麻烦你拿出诚意。”
陈非白也不知道真晕假晕,这会儿,已经顺杆子爬,躺在了老婆大腿上。
那双手紧紧抱住纤瘦的腰肢,看起来,像极了借机占便宜的登徒子。
偏陈潇还纵容他,没有反抗动怒。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两军交战,死的都是炮灰。
而他韩栩,就是那第一个阵亡的冲锋。
不过他没有推脱:“你说出来,只要我力所能及。”
陈潇轻描淡写:“那就把我之前经历的,复刻一遍吧,韩、医、生!”
“……”韩栩嘴唇抽搐,“什…么意思?”
陈潇嫣然一笑:“就是催眠啊,我给你五折优惠,我生受了三年的事情,你一年半,不过分吧?”
“……”韩栩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
陈潇拍拍手,洛风走进来。
同样是敢怒不敢言,但这次倒霉的人不是他。
于是洛总管秉持三不管的准则,恭敬问:“潇小姐,请吩咐。”
陈潇看着韩栩,命令他:“去把海市最好的催眠师找来,每个月初一十五,帮韩医生好好醒醒脑子。”
洛风无视跪在地上,面部表情扭曲的男人。
助纣为虐道:“好的,没问题。”
办完事,陈潇推开陈非白,站起来。
手腕重新被攥住。
这份纠缠,让本就拙劣的谎言,无法掩盖已经清醒的事实。
“放开!”她掰开那只手,“我很累了,要回去睡觉。”
打开包厢门,走出去。
陈非白睁开眼睛,执拗地跟过去。
韩栩震惊。
洛风担心。
他的伤站起来都费劲,如何能步履正常地走路?
可能,在爱情里,不疯魔不成活。
而陈非白学会的第一课,就是死缠烂打。
停车场风大,陈潇上车后锁门。
大灯明亮刺眼,经过陈非白身边的时候,行云流水,没有等他的意思。
想提速,脚尖却踩不下去。
因为陈潇看见后视镜中,有人追上来。
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拿出拼命抓住一株稻草的决心。
神经病!
她骂了一句,跑车轻松甩掉身后的麻烦。
别管!别看!
他要寻死是他的事,别拦着!
脱离视线仅仅三分钟,握住方向盘的手就已经发抖,不受控制。
绿灯路口,催促的喇叭声,刺激得脑袋生疼。
陈潇犹豫了。
熟悉路况的她明白,这个路口过去,会有好长一段栏杆,没有回头的位置。
闭了闭眼睛,往左一圈方向盘打死。
还是调了头。
没结婚,陈非白现在死了,自己无法继承遗产。
她是这样劝服自己的。
这一次,油门踩到底,比心更急切的,是肢体行为。
车窗外霓虹璀璨,朦胧不清的道路飞驰而过。
陈潇看见,那个冷漠无情,不可一世的混蛋…
就那样脆弱地倒在路边,像只被全世界遗弃的流浪狗。
急刹车声音刺耳。
她下车,慌乱到车门都没关。
冲过去把人扶起来,陈非白已经面无人色,胸口的白衬衫全面染红。
“该死的!你他妈追过来做什么?”陈潇红着眼睛怒吼。
“老婆…”陈非白扯动嘴角,苍白地笑了笑,努力睁开眼睛抱着她说,“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陈潇怔住。
这样孩子气的陈非白,她从未见过。
他诚恳认错,低声下气:“你罚我吧,怎么样都行,要不然,我去接受三年的催眠好不好?”
保时捷车灯闪烁,停在路中间,妨碍通行。
陈潇蹲在地上,怀中抱着再次闭上眼睛的男人,落下一颗咸涩的眼泪。
…
急救室亮红灯,陈潇又一次坐在外面的等候区,搭在扶手上的指尖,染了刺眼的红色。
那是陈非白的血。
这一次不是装的,他真的不省人事。
抱着他上车的时候,陈潇费了好大的力气。
怎么会有人这么可恶,不惜用生命去赌。
他知不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回头,后果不堪设想。
路过的车子未必会长眼睛,很有可能,会被残忍地碾压于车轮之下。
真的不害怕吗?
还是说…
那一刻,他更怕自己离开?
陈非白仿佛一张网,要困住陈潇寸步难行。
他肯下本,为达成目标,不惜一切代价。
没人能否定。
这是个绝对的狠人。
陈潇知道,在陈非白面前,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过去一败涂地,如今…也不见得能占多少上风。
大约,上辈子杀了他全家。
所以这辈子要在他身边吃尽爱情的苦,无路可逃。
走廊安静,不锈钢座椅冷硬得像冰块,会融化体温。
漫长的等待中,过去三年里发生的一幕幕,倒带般出现在脑海里。
给她新的身份,任性妄为的底气,无忧无虑的宠爱…还有随时都能得到的薄荷糖。
夹杂着谎言的好,没法抹去。
陈潇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其实…他对你也没有那么坏。
消失的“陈潇”,好努力为这个男人辩解、开脱。
想要劝服现在完整的灵魂,放下一切,给陈非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