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圆?”周景兰脑中飞速运转,“今日汤圆是何馅料?”
旁边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宫女连忙回道:
“有……有芝麻、花生、还有……还有新进的山楂果酱馅……”
山楂!
周景兰心头一亮!山楂虽有消食之效,但其性微酸收涩,若与糯米同食过多,确有滞气风险。
尤其钱皇后孕期体丰,脾胃本就虚弱,骤然大量食用,引发胀气腹痛,气血紊乱,并非不可能!但这程度,似乎不足以造成如此凶险……
“陛下!”周景兰转向焦躁的朱祁镇,
“娘娘可能是食用糯米山楂过多,滞气扰胎。眼下需先理气安胎,稳住气血!可用紫苏梗三钱,砂仁二钱,煎浓汁速速服下,或可缓解!”
紫苏梗行气宽中,砂仁化湿安胎,皆是相对温和稳妥之选。
朱祁镇此刻已方寸大乱,闻言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立刻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煎药!”
药很快煎好送来,周景兰亲自试了温度,与宫女一起小心翼翼扶起虚弱的钱皇后,将药汁一点点喂了下去。
服药后不久,钱皇后剧烈的喘息似乎平复了些许,紧蹙的眉头也略有舒展,呻吟声渐弱。
众人见状,皆暗暗松了口气。朱祁镇紧握的手也松开了些,看向周景兰的目光带上一丝感激。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仅仅维持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突然,钱皇后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下锦褥瞬间被大量涌出的、刺目的鲜红浸透!血崩!
“皇后!”朱祁镇目眦欲裂。
钱皇后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面如金纸,气息奄奄。
“怎么回事?!药!药有问题?!”
朱祁镇猛地看向周景兰,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周景兰如遭雷击,浑身冰凉地僵在原地!看着那迅速蔓延的鲜血,她瞬间明白了!
中计了!好狠毒的连环计!
第一步,利用山楂与糯米的轻微相克,制造表象,引她做出滞气扰胎的判断。
第二步,她开出的紫苏梗砂仁汤,本身并无问题,甚至是对症的!但若皇后体内早已被暗中下了另一种长期潜伏、性质相反的药物,这碗对症的汤药下去,便成了催命的毒药!
两者相遇,药性剧烈冲突,如同火上浇油,瞬间引发了血崩!
是谁?是谁能长期在皇后饮食中做手脚而不被察觉?是谁如此了解药理,能设计出如此精妙的连环毒计?
“周贵嫔!”孙太后厉声喝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怒与指责,
“你方才给皇后喝了什么?!莫非你早就包藏祸心,假意接近皇后,实则等待时机,欲行不轨?!!”
韩桂兰立刻跪地,尖声道:
“太后娘娘明鉴!周贵嫔献方殷勤,谁知是不是为了今日!那药方是她所出,如今皇后娘娘服药后血崩,她难辞其咎!”
“不!不是景兰!”
朱祁镇却猛地打断,他虽惊怒交加,但残存的理智和对周景兰那点莫名的信任让他脱口而出,
“景兰若要害皇后,何必等到今日!又何必亲自献方授人以柄!此事定有蹊跷!”
“皇帝!”孙太后凤眸圆睁,怒气更盛,
“事到如今,你还要偏袒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吗?证据确凿,皇后和她腹中龙胎若有闪失,周景兰就是罪魁祸首!”
“母后!”
朱祁镇寸步不让,母子二人在这生死关头,竟当着昏迷的皇后和众人的面,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
“朕说了,此事需彻查!在查明真相前,谁也不能定景兰的罪!”
周景兰看着为自己争辩的朱祁镇,心中五味杂陈。
她没想到,在这众口铄金、证据似乎对她极其不利的时刻,他竟然还会选择相信她,甚至不惜顶撞太后。
但此刻,皇后的性命危在旦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视孙太后和韩桂兰杀人般的目光,扑到榻前,对吓得魂飞魄散的女医和产婆嘶声道:
“快!先止血!参片吊气!按压穴位!无论如何,先保住娘娘的性命!”
血染罗帷,一片混乱。而真正的黑手,或许正隐藏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坤宁宫内,经过一夜的生死搏斗,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随着几剂浓重的药下去,三更时刻,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生了!生了!是位小公主!”
稳婆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周景兰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几乎脱力。
她与女医官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疲惫与后怕。
她们用尽了浑身解数,开出温经止血、固本培元的方子,又施以针灸,总算是将钱皇后从鬼门关硬生生拉了回来。
然而,女医官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陛下,太后,皇后娘娘此番难产,失血过多,日后……日后只怕再难...”
稳婆也在一旁低声证实:
“娘娘产程艰难,伤了根本,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躺在榻上的钱皇后虚弱地睁开眼,听到女儿哭声,嘴角努力想扯出一抹笑,却终究无力,又昏睡过去。
她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仿佛一朵骤然凋零的牡丹。
孙太后看着乳母怀中那襁褓里小小的、皱巴巴的女婴,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淡淡道:
“公主也好,平安就好。好好照料皇后和公主。”
语气听不出太多喜怒。
朱祁镇初听是女儿,心中确有一闪而过的失落,他期盼的是能稳固国本的嫡子。
但看着那小小一团、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又想到皇后经历的九死一生,那点失落很快被初为人父的喜悦与对妻子的怜惜冲散。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儿,动作有些笨拙,眼中却流露出真实的温柔。
周景兰强撑着疲惫的身子,对朱祁镇道:
“万岁爷,皇后娘娘需要静养,此刻最需要陛下陪伴安抚。”
朱祁镇点点头,将女儿交还给乳母,坐在了皇后榻边,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这时,被允许重新进入外间的魏德妃,得知皇后生的是女儿且再难生育后,脸上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又化为一种悻悻之色,低声对身旁的王贞妃嘀咕:
“折腾了这么大动静,原来只是个公主,还……”
她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高善清更是不会放过任何攻击周景兰的机会,阴恻恻地接口:
“是啊,忙活一夜,结果皇后娘娘还……要我说,这难产会不会就是某些人帮忙帮出来的后遗症呢?”
她意有所指地瞟向周景兰。
“高善清!”朱祁镇此刻心情复杂,既喜得女,又忧皇后,闻言怒道,
“昨夜若非周贵嫔临危不乱,与女医合力施救,皇后与公主性命堪忧!朕还没赏,你倒先攀咬起来!再多言就给朕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