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过去看完小宝宝之后,云乐就开始解自己拎进来的大包袱。
他脸上带着点儿献宝似的笑意,将里面的物事一件件拿出来,摆在床沿,轻声细语地给满哥儿看。
“喏,这几身小衣裳和虎头鞋、帽子,都是用的最软和的细棉布,我摸着都觉得舒服,给宝宝穿正好。”
他先拿起那几套小小的、针脚细密的衣物。
接着,他拿出那个罩着厚实棉套的小汤婆子,特意解释道:
“这个给宝宝暖被窝用的,我做了个厚罩子,怎么滚都烫不着,能让宝宝暖和和的睡觉。”
然后是一把崭新的长柄勺:“这个是喂奶的长柄勺,不会呛到孩子,云安也是用这个的。”
最后,他拿出那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香胰子,声音里带了些许俏皮和体贴:
“这个,是给你的。桂花味儿的,等你能梳洗了,用这个,准保浑身都香喷喷的。”
每拿出一件,云乐便轻声说明它的用处,语气里满是为人父后的经验和对着好友的贴心考量。
满哥儿靠在床头,看着这些林林总总、无一不周到实用的东西,眼圈不由得微微泛红。
他生产后的疲惫,似乎都在好友这细致入微的关怀里被熨帖了。
他吸了吸鼻子,没说什么感谢的客套话,只是忽然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云乐的衣袖。
然后把自己的额头抵在了云乐的肩膀上,像小时候撒娇那样,依赖地、轻轻地蹭了蹭,声音闷闷地带着点儿鼻音:“乐哥儿……”
云乐被他这难得的撒娇弄得心里又软又酸,放下手中的东西,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
“好啦,都当阿么的人了,还跟我这儿撒娇呢。好好把身子养好,比什么都强。”
说完这些,想到外面的孙家人,问:
“你这后半年身子重,孙家人来找过你麻烦吗?”
满哥儿一听他问,也扬起小脑袋,笑着说:
“他们哪敢啊,有你和向烽撑腰,他们都不敢来找我,就怕我去找你告状。”
“这次我生宝宝,他阿娘也来说伺候我,想和惊蛰缓和关系,被惊蛰拒绝了。我阿么这段时间会照顾我的,有我阿么在,他们更加不敢找麻烦了。”
说到这,满哥儿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拉着云乐说:
“你不知道,上次我阿么送我回来,在他们家门口整整骂了半个时辰,他们家人都不敢出来,可算老实了。”
云乐一听,也笑了,孙阿么的实力,他还是知道的。
“有你阿么出头,他们家估计不敢作妖了。”
“你这段时间就什么也不要管,都交给孙惊蛰去做,你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他还不把你捧在手心里啊。”
一听云乐提到孙惊蛰,满哥儿也是满脸的幸福:
“他可听我的话了,而且家里都是我管钱的。”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外间便传来了脚步声和说笑声,是孙家其他房头的女眷和相熟的邻里妇人陆续过来看产妇和孩子了。
屋子里顿时更热闹了几分。
众人围着孩子,免不了一番夸赞,说孩子长得结实、眉眼清秀,又说了许多吉祥话。
满哥儿靠在床头,脸上带着初为人父的疲惫与光彩,一一应和着。
云乐在一旁陪着,偶尔帮忙递个东西,或是接句话茬,气氛倒也和睦。
只是那些妇人见到云乐,态度都格外热络客气,想来也是知道向家的底细和云乐与满哥儿的情分,不敢怠慢。
待到晌午前,吉时已到,洗三礼便在堂屋举行。
稳婆唱着吉祥的祝词,用槐条艾叶熬成的温汤给新生儿洗身,亲友们纷纷往盆里添盆,扔些铜钱、花生、红枣之类,寓意祈福。
向烽一直在外间与孙惊蛰及几位男客在一起,他虽话不多,但沉稳的气度让人无法忽视。
席面摆开后,他略坐了片刻,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饮了杯酒,便看向云乐。
云乐和向烽惦记着家里的小云安,自己也已见到了满哥儿,心下安稳。
他便寻了个空档,到里间又同满哥儿说了几句贴心话。
“你好好将养,万事放宽心。等孩子满月,我再来看你。”
云乐握着满哥儿的手轻声说。
满哥儿产后精神不济,说了这许久的话也已露疲态,闻言点点头,眼里满是不舍:
“嗯,路上小心。回去替我亲亲云安。”
云乐笑着应下,这才与向烽一同向孙家长辈和孙惊蛰告辞。
孙家人自是再三挽留,见他们去意已决,便也不好多劝,一路客气地将他们送到院门外。
马车驶离孙家村,将那份产房特有的喧嚣留在身后。
云乐没进车厢,裹的严严实实的靠在车架上挨着向烽,虽有些疲惫,但眉宇间尽是安心与愉悦。
他向身旁的向烽细细说着满哥儿和孩子的情况,说着那些准备好的东西派上了用场,说着孙阿么如何护着满哥儿,开心满哥儿的幸福。
回了家,抱上小云安,又是另一种幸福。
腊月里的一家人都忙忙碌碌的,今年的骑射场和乔山夫夫的年赏,向烽都交给了云乐去办。
乔山这边倒是没什么惊讶,对云乐客客气气的。
骑射场那边云乐去的不多,众人只知道向烽疼爱夫郎,没想到连年赏的事都交给了云乐。
云乐按照去年向烽的旧例,挨个给他们发了年赏,也算正式的和他们打了招呼,让他认识认识这骑射场的另一个东家。
过足了东家瘾,骑射场放了年假,除夕也就到了。
除夕这天,向家小院一大早就热闹起来。院门前,那对厚重的木门上,早已贴上墨迹酣畅、寓意吉祥的新桃符。
最引人注目的,是门檐下悬挂起的两盏崭新的八角走马灯,灯骨结实,绢纱上绘着精致的骏马图样。
虽是天光尚亮未曾点燃,但可以想见,入夜后烛火摇曳,灯影转动,骏马仿佛驰骋不息,定会为这冬日院落平添无数生动光影。
不仅是大门,院墙、窗棂上,也都贴好了云乐亲手剪的各式窗花和买来的红纸“福”字。
那“福”字笔画圆润,带着满满的期盼。
就连院中那几棵落了叶的枣树和梨树枝桠上,也被云乐和曹阿么用彩色的丝线络子装饰了起来。
红的、黄的、绿的丝线编织成吉祥的结式,或缀着小小的铜铃,寒风吹过,便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在一片素净的冬日景色里,格外醒目喜庆。
小云安穿着簇新的红棉袄,像个小肉球似的,被石头牵着在院子里蹒跚学步。
小家伙仰头看着树上色彩斑斓的彩络和叮当作响的小铃铛,兴奋地“啊啊”叫着,伸出小胖手想去够。
云乐正站在凳子上,仔细地将最后一个“福”字端端正正地贴在正屋的窗棂中央。向烽在下面扶着凳子,仰头看着他,目光沉稳而专注。
贴好后,云乐跳下凳子,端详着自己的成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空气中弥漫着从灶房飘出的、炖煮肉食的浓郁香气,那是曹阿么和文哥儿在准备着一年中最丰盛的年夜饭。
整个向家小院,从里到外,都被这精心布置的红火气象所笼罩,每一处细节都在诉说着对旧岁的辞别与新年的祈愿,充满了寻常百姓家最朴实也最真挚的年味。
年节到,鞭炮响。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来,云安被他石头叔叔抱着,一点都不害怕这声音,反而眼睛里充满着跃跃欲试。
要不是被抱着,小家伙还想凑近去看。
鞭炮的硝烟味尚未完全散去,堂屋内已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正中间是象征“年年有余”的整条红烧大鱼,周围环绕着炖得烂熟的肘子、油亮亮的烧鸡、自家灌的香肠、翠绿的炒时蔬,还有向烽特意从县城带回来的好酒,已然斟满了酒杯。
众人纷纷落座。
向烽作为一家之主,率先举杯,他的目光扫过身旁巧笑嫣然的云乐和他怀里兴奋地挥舞着小手的云安身上,最后环视桌边的石头、文哥儿和曹阿么,沉稳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温和笑意:
“旧岁已去,新年伊始,愿我们家宅安宁,人人康健,诸事顺遂。”
“新年安康!”大家都笑着举杯应和,连被阿么圈在怀里的小云安也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咿咿呀呀地举起自己的小拳头,像是在空中小幅度地碰杯。
他努力模仿着大人们说“快乐”,小嘴张合,发出的音调虽模糊不清,却带着十足的认真劲儿:“乐……乐……”
他这稚气可爱的学舌,立刻逗得满桌人都笑了起来。
趴在桌下等着投喂的大福似乎也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汪汪”地叫了两声,尾巴摇得像风车一般,引得小云安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过去,伸着手要去够大福毛茸茸的脑袋。
向烽笑着,夹了一筷子最嫩的鱼肉,细心剔去刺,放到了云乐的碗里。
两人目光不经意间相接,无需言语,便能从对方含笑的眼底看到那份历经岁月沉淀、愈发醇厚的爱意与默契。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四个年头。
从最初那个略显清冷的新婚之家,到如今有了古灵精怪、充满生机的小云安,有了忠心可靠的石头、文哥儿,有了如同家人般的曹阿么相伴。
这个家,在彼此的用心经营下,变得越来越完整,越来越温暖。
窗外是凛冽的寒风,屋内却是亲人围坐,佳肴美酒,笑语喧阗。
这平凡而真切的幸福,如同桌上那跳跃的烛火,温暖而明亮,足以照亮未来每一个寻常的日子。
新的一年,就在这片温馨团圆中,悄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