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满哥儿家出来,云乐的脸色也不好,钱婶子故意把出门宴办在同一天,就是故意恶心人。
可要怎么才能让满哥儿的亲事不落遗憾呢?他皱着小脸边走边思考。
去了鱼塘那边找宋阿叔买了条鱼,准备去买豆腐,迎面撞上了钱秀和他堂妹钱圆手挽着手走了过来。
云乐记得满哥儿的提醒,不想和他们起冲突,连招呼都不打算打,准备直接掠过。
可麻烦主动找上门,云乐想避开都不行。
钱圆直接挡住云乐的去路,“哟,乐哥儿下来买鱼啊!”
云乐脚步一顿,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了。
他抬起眼,神色平静地看向钱圆,又扫了一眼旁边穿着崭新绸缎衣裙、头上插着银簪,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笑容的钱秀,淡淡应道:
“嗯,买条鱼。麻烦让让,我还要去买豆腐。”
钱圆却像是没听见,反而笑嘻嘻地凑近一步,目光在云乐手里拎着的鱼上转了一圈,故意拔高声音:
“乐哥儿,就买条鱼啊?你们家向猎户不是挺能挣钱的吗?怎么,舍不得给你买点好的?你看我们秀儿姐,还没进门呢,镇长家就天天送好吃的,那猪肉、那细面,啧啧……”
钱秀这时才轻轻拉了拉钱圆的袖子,故作嗔怪:“圆圆,别这么说。”
她转向云乐,脸上带着一种看似和善,实则隐含优越感的笑容,“乐哥儿,别听圆圆瞎说。过日子嘛,踏实最重要。向猎户人是不错,能干,又老实……”
她话锋一顿,眼神里带着点故作神秘的探究,压低了声音,却又确保周围若有若无注意着这边动静的人能听见:
“说起来,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前几天我偶然听人提起,石屠户家的花儿妹,就是那个膀大腰圆挺能干的那个,前阵子好像不太高兴呢。听说……向猎户在跟你定亲前,差点就松口应了他们家的亲事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没成。唉,你也知道,向烽是外地来的,说不定是他后来想明白,觉得……你阿爹能在村里护着他?”
这话说得极其阴险,看似只是传递闲话,实则句句都在暗示向烽求娶云乐是别有用心,贪图云乐阿爹村长的身份,甚至隐含了向烽可能对石屠户女儿有意却迫于现实放弃的意思。
周围隐隐传来吸气声,显然这话被一些人听进去了。
云乐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怒火瞬间窜起。他知道向烽的为人,绝不是钱秀口中那般不堪!
这分明是钱秀因为自己做了妾心里不痛快,又嫉妒他和向烽日子过得顺心,故意来挑拨离间,败坏向烽的名声!
他捏紧了手里的鱼,指甲几乎要嵌进鱼鳃里,但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他不能失态,更不能让钱秀看了笑话。
云乐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着钱秀,眼神清亮,语气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丝清晰的嘲讽:
“秀姐儿,你这话说的可就奇怪了。先不说你一个待嫁的姑娘,打听这些前前后后的亲事合不合适。单说向烽,他是我相公,我们之间的事也轮不到你来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钱秀身上刺眼的绸缎和银簪,意有所指地继续说道:
“他向我阿爹阿娘求娶我,是三媒六证、堂堂正正!看中的是我云乐这个人,是我们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可不是那些不明不白、用金银堆出来的‘看重’。有些人啊,自己心里揣着歪心思,就看别人也都是歪的。这挑拨离间的话,秀儿姐还是少说为妙,没得辱没了你身上这‘平妻规格’的体面。”
说完,云乐不再看钱秀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以及钱圆气急败坏想反驳的样子,挺直了脊背,拎着鱼,从她们身边径直走了过去,脚步稳健地朝着卖豆腐的摊位走去。
架吵赢了,买了豆腐,云乐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小公鸡回了家。
可钱秀的话还是让他心里不舒服,他知道向烽不可能为了他阿爹村长的位子娶自己,否则自己第一次让他娶自己,他就会答应。
可要和石屠户结亲这件事可是村里很多人都传过的。
他现在还不知道向烽到底是因为责任娶他,还是因为喜欢自己。
心里烦闷,云乐也没有做饭的心情了,坐在躺椅上看着外面出神,自己到底要不要问呢?
他对向烽还是有好感的,不对,是有一点喜欢,可要是自己先开口问他喜不喜欢自己,岂不是很没面子!
不行,还是要问,自己成亲以后对他这么好,向烽还敢不喜欢他!
云乐思绪云游天际,丝毫没注意想的人已经到家了。
向烽一推开院门,没看到熟悉的烟火气,反而是自家夫郎郁闷的像个小蘑菇躺在椅子上,散发着郁闷的气息。
这还是成亲后,第一次看到小哥儿这副样子,这是怎么了?去了趟村子里怎么感觉受了很大的委屈!
向烽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躺椅边蹲下,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遮住了云乐眼前的日光。
他伸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碰了碰云乐微微蹙起的眉心,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温和:“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云乐被他突然的动作和声音拉回现实,一抬眼就撞进向烽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眸子里。
心里的委屈和烦闷像是找到了出口,却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只能别开脸,闷闷地说:“没谁。”可那语气里的不高兴,几乎要凝成实质。
向烽眉头微拧,想起他今天去了村里……难道是村里有人说了什么闲话?他耐着性子,又凑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云乐身上散发出的郁闷气息:“跟我说说。”
云乐被他这难得的追问弄得更加心烦意乱,他咬了下唇,终于忍不住,蹭的一下站起来,眼睛瞪着向烽,带着点豁出去的娇蛮:
“还不是你!就是因为你成亲之前不守男德,才让我受气的!我问你,石屠户家想招你做女婿那事,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差点就答应了?”
原来是这事。向烽愣了一下,随即恍然,难怪小哥儿这副模样。他看着云乐那强装镇定却难掩紧张的眼神,心里又是好笑又是软成一片。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伸手,轻轻捏住了云乐的下巴,不让他再躲开自己的视线,目光沉静而坦荡地看着他:“你听谁胡说的?”
“满村子人都知道!满哥儿之前也和我说过!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
云乐被他看得心跳加速,下巴被他捏着,想躲又躲不开,只能虚张声势地提高了音量,耳根却悄悄红了。
“没有。”向烽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石屠户是提过,在他家喝酒时,他喝多了自己嚷嚷的。我当时就回绝了,在场不少人都听见。”
他顿了顿,看着云乐微微睁大的眼睛,继续解释道,“我从未松口,更没相看过他家的女儿。他后来见人就说我看中他家家底,是他自己往脸上贴金。”
云乐听着他清晰的解释,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但还有一半悬着:“那……那你当初为什么拒绝我?后来……后来为什么又答应娶我?”
他问出这句话,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期盼,眼神闪烁着,不敢再看看向烽。
向烽看着他这副又怂又想知道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叹了口气:
“你第一次要我娶你的时候,是不是只想找个听你话的,并不在乎这人你喜不喜欢?”
“你怎么知道?!”
这本来就是他一开始的想法,过日子嘛,喜欢什么的不重要,重要是听自己话。可成了亲,知道情爱滋味,才知道喜欢也是重要的。
“我当时….”
还没等云乐开口解释,向烽就打断了他:
“那时候拒绝你,一是因为你当时并不是因为喜欢才让我娶你,二是因为,”
“因为什么?”云乐见他不说话,凑过去问。
向烽把他搂到怀里,坐上院里的躺椅,椅子发出吱呀声,向烽也不愿意把人放开。
“我命不好,父母自小过世,阿爷阿奶在我回去后不到一个月就死了,他们说都是因为我命硬克死了他们。我,我不想连累你,你这么好。”
还没等向烽说完,云乐就挣扎的站起来,一脸严肃的看着还半躺的向烽:
“他们瞎说!那些说你命硬克亲的人都在瞎说!”
“人食五谷杂粮,哪里没有生病受灾的,要都像他们这么说,那些早早过世的家里,岂不是都有克亲的吗!”
“至于你阿爷阿奶,你在外打仗,他们本就担心,挣扎着生活下去,非要等你回来,看见你平安无事,才撒手人寰。他们爱你,你的亲人没有一个人不爱你!”
“相公,他们都很爱你,我也是,我们以后的孩子也是,以后谁敢说你克亲,你就狠狠的揍他!揍到他不敢再说!”
云乐的话像巨大的惊喜砸向了他自己,也像把剪刀剪去自己身上那些不存在的业障。
无数次不敢上前的脚步在今天得到答复,他也站起来,将人抱到怀里,狠狠的,紧紧的。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所有人都说他是灾星,是煞神,连他自己都深信不疑,于是将自己放逐到山野,用沉默和孤寂铸成铠甲,不敢靠近温暖,生怕那温暖因他而熄灭。
可他的小哥儿,他明媚又善良的夫郎,却告诉他,不是他的错。告诉他,他的亲人爱他,他也爱他。
“乐哥儿……”向烽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埋首在云乐颈窝,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阳光、皂角和独属于云乐的淡淡暖香。“我……我其实很自私。”
他顿了顿,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像是忏悔,又像是终于挣脱枷锁的宣告:
“我知道自己命不好……可那次你问我,愿不愿意娶你……我心里是欢喜的,狂喜。拒绝你后,我又忍不住去想……想到你要嫁给别人,对别人这样笑,为别人忙前忙后……我心里就像被火烧,被刀割。”
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从未示人的、如此浓烈而直白的情感,带着一丝后怕的赤红:
“我告诉自己离你远点,可脚却不由自主地朝你靠近。看到你为亲事不顺的事哭,我就想,完了,向烽,你逃不掉了……就算真有什么命数,就算将来要下地狱,我也认了。我不能把你让给任何人……你是我的。”
这大概是向烽说过最长、最剖白心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掏出,带着滚烫的温度,砸在云乐的心上。
云乐听着,先是震惊,随即是铺天盖地的心疼,最后化作更加汹涌的爱意。
他伸出手,回抱住向烽宽厚却在此刻显得有些脆弱的脊背,一下下轻轻拍着,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傻子……”云乐的声音也带了哭腔,却是甜的,“什么命不好?我的命好着呢!娶了我,就是你这辈子最好的运气!你以后再也不准说这种话!听见没有?”
他稍稍退开一点,捧着向烽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云乐,就是要和你向烽,长命百岁,儿孙满堂!我们要一起看着孩子长大,看着彼此头发变白,谁也别想提前走!老天爷也不行!”
这一刻,云乐不再是那个需要向烽庇护的小哥儿,他成了向烽精神世界的支柱和扞卫者。
向烽看着眼前这张满是泪痕却异常夺目的脸,心中最后一丝阴霾被彻底驱散。
他低头,额头抵着云乐的额头,鼻尖蹭着云乐的鼻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充满依赖和眷恋的姿态。
“好。”他哑声应道,仿佛立下重誓,“长命百岁,儿孙满堂。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