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大军的到来,仿佛一片巨大的、带着血腥气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向太和城。地平线上,烟尘滚滚,如同一条土黄色的巨龙,缓慢却无可阻挡地蔓延而来。沉闷的战鼓声和悠长凄厉的号角声穿透空气,敲打着每一个守城军民的心脏。
皮逻阁伫立望楼,面沉如水。透过千里镜,他能清晰地看到吐蕃军阵那令人窒息的规模。衣甲鲜明的精锐骑兵在两翼游弋,如同狼群环伺;步伐沉重、手持巨盾长矛的重步兵方阵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而在军阵后方,那些被牛马拖拽着的、覆盖着兽皮的庞然大物,更是让他的心不断下沉——攻城锤、巢车、以及数量惊人的投石机。
噶尔·东赞显然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他不仅要拿下太和城,还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碾碎蒙舍诏的抵抗意志。
“传令各段守将,没有我的命令,严禁擅自出击!所有弩炮、弓箭,节省使用,听号令齐射!”皮逻阁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于赠,带你的人,盯死那些攻城器械,一旦进入射程,不惜代价,优先摧毁!”
“是!”于赠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如同即将扑食的猛兽。
吐蕃大军并未立刻发动进攻,而是在距城数里之外开始扎营。巨大的营盘以惊人的速度铺设开来,壕沟、栅栏、望楼一应俱全,显示出极高的军事素养。一队队斥候骑兵如同旋风般掠过城下,试探着守军的反应,箭矢偶尔飞来,钉在城垛上,引来守军紧张的还击,却被军官厉声喝止——皮逻阁严令不得浪费箭矢。
这种大战前的死寂,比直接的厮杀更令人压抑。城头上,新兵们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死死攥着手中的武器;老兵们则沉默地检查着弓弦,磨砺着刀锋,眼神麻木中透着决绝。
次日拂晓,低沉恐怖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宁静。吐蕃军阵开始向前移动,如同缓缓逼近的潮水。最前方是数排手持高大盾牌的步兵,其后是推动着各种攻城器械的辅兵和奴隶,再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和蓄势待发的攀登步兵。
“准备!”各级军官的吼声在城墙上此起彼伏。滚木礌石被抬上垛口,锅灶下的火被点燃,滚烫的金汁(粪便、毒液混合物)冒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皮逻阁依旧站在望楼,目光死死盯住敌军阵中那些巨大的投石机。它们被推到了预设阵地,巨大的抛竿被数十名士兵奋力拉下,装入巨大的石弹。
“弩炮!瞄准敌方投石机!放!”在于赠的嘶吼声中,城头上数量有限的床弩和弩炮发出了愤怒的咆哮,粗大的弩箭呼啸着射向远方。
然而,距离尚远,大部分弩箭无力地坠落在阵前,仅有少数几支幸运地击中目标,却难以造成致命损伤。
就在这时,吐蕃阵中令旗挥动。
嗡——!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响起!数以百计的石弹从吐蕃军阵后方腾空而起,划过一道道致命的弧线,如同陨石雨般向着太和城狠狠砸落!
“隐蔽!”凄厉的呼喊声响彻城头。
轰!轰隆隆!
巨大的撞击声接连不断!地动山摇!有的石弹砸中城墙,砖石碎裂,粉尘弥漫;有的越过城墙,落入城内,砸毁房屋,引起一片哭喊和混乱;更有甚者直接命中城垛后的守军,瞬间便是血肉横飞!
第一轮齐射,便让守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和压力。这不再是之前联军那种程度的攻击,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旨在摧毁城墙和守军意志的重型打击!
“不要乱!稳住!”皮逻阁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透过喧嚣传来,“弩炮继续压制!弓箭手准备!敌军步兵上来了!”
果然,趁着投石机的掩护,吐蕃的步兵潮水般涌了上来!云梯、飞钩如同毒蛇般搭上城墙,悍不畏死的吐蕃武士口衔利刃,开始疯狂攀爬!
“放箭!”
“倒金汁!”
“滚木礌石!砸下去!”
城头上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地狱。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滚木礌石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砸落,滚烫恶臭的金汁泼洒而下,城墙下顿时响起一片凄厉至极的惨嚎。吐蕃士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但后面的人依旧踩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向上涌!
于赠如同鬼魅般在城头穿梭,他率领的苍麓营精锐专门对付那些即将攀上城头的敌军精锐,刀刀见血,高效而冷酷。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吐蕃军仗着绝对的兵力和器械优势,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根本不给守军任何喘息之机。城墙多处出现险情,虽有预备队不断填补上去,但伤亡数字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皮逻阁也拔剑加入了战团。他的王袍早已被血污和灰尘染透,剑法简洁高效,每一次挥剑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鼓舞。
从清晨杀到午后,吐蕃的攻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投石机仍在不断咆哮,城墙已然多处破损,一段女墙甚至被整体砸塌,出现了短暂的缺口,虽然被守军拼死堵住,但危机已然显现。
守军的体力在飞速消耗,箭矢滚木也消耗巨大。
“诏主!东段城墙告急!请求支援!”
“西段金汁用尽了!”
“弩箭快没了!”
坏消息不断传来。
皮逻阁一剑劈翻一名刚冒头的吐蕃百夫长,喘着粗气对亲卫吼道:“告诉张建成,拆房!把城内的房子拆了,梁柱砖瓦全部运上城头!告诉段俭魏,组织民夫,烧开水!没有金汁,就用开水浇!”
他已近乎孤注一掷。
夕阳西下,将天空和大地都染成一片血色。吐蕃军终于鸣金收兵,潮水般退去,留下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残破的攻城器械。
城头上,守军们瘫倒在地,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了。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血污,眼神空洞而麻木。
皮逻阁拄着剑,望着退去的敌军,又看看伤痕累累的城墙和疲惫不堪的士卒,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这只是第一天。
黑云压城,城欲摧。
更残酷的考验,显然还在后面。噶尔·东赞的第一波进攻,就已经如此凶猛。他在试探,也在消耗。
皮逻阁知道,真正的噩梦,或许才刚刚开始。他必须找到办法,否则,太和城很难撑过下一次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