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涧的全歼,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躁动进击的吐蕃前锋头上。他们嚣张的气焰为之一窒,渗透扫荡的行动明显变得谨慎了许多,不再敢轻易分兵深入险地。皮逻阁用一场干净利落、极端残酷的胜利,暂时扼住了论钦陵伸进来的爪子,为营地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然而,皮逻阁没有丝毫放松。他站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面前是经历过血火淬炼、眼神却更加锐利的战士们。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气。
“仗,打完了吗?”皮逻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台下沉默着,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没有!”皮逻阁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鹰嘴涧,只是打疼了他们,没打死!论钦陵的主力还在外面围着!逻些的使者还在等着我们的答复!唐朝的赏赐后面,跟着的是要我们去拼命的催逼!”
他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或疲惫、或坚毅、或仍带着悲伤的面孔。
“我们杀了他们一百,他们还能再来一千,一万!我们躲过一次埋伏,下次呢?下下次呢?靠运气,靠血勇,我们能撑到几时?”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众人心头沉重。
“要想活下去,光靠躲和狠,不够!”皮逻阁斩钉截铁,“我们得变!变得比他们更硬!比他们更快!比他们更狠!”
“从今天起,营地操练,加倍!”
命令如山崩般压下。以往的操练虽苦,却更多是各自为战,锤炼个人武勇。而这一次,皮逻阁要的是脱胎换骨。
他将有限的兵力进行了重新编组。臂力强、射术佳的,单独组成射雕营,由阿蛮兼任统领,不再追求漫无目的的抛射,而是专练精准狙杀和集群齐射,有限的唐军送来的劲弩被优先配备给他们。
身手敏捷、熟悉山林的老兵和蒙栝部的人混编,组成探山营,由影十七统一调度,专司侦察、渗透、反侦察、设置陷阱,他们的活动范围被要求扩得更大,更远,要真正成为队伍的眼睛和耳朵。
最核心的战兵,则由岩嘎亲自捶打。不再满足于冲阵搏杀,而是开始练习简单的阵型配合,三三制的小队掩护,如何利用地形交替前进后退,如何在遭遇伏击时快速结阵防御。皮逻阁甚至将缴获的少量吐蕃铁甲集中起来,组建了一支不足五十人的重甲突击队,由岩嘎直接指挥,作为关键时刻撕开敌阵的尖刀。
操练场上,顿时变成了新的修罗场。号令声、斥责声、兵器碰撞声、沉重的喘息声终日不绝。受伤和疲惫成了家常便饭,但没有人抱怨。鹰嘴涧的胜利和之前牺牲同伴的鲜血,让所有人都明白,只有变得更强大,才能活下去。
皮逻阁的身影几乎时刻出现在操练场上。他沉默地观察着,时而亲自下场示范,时而对着不合格的队伍厉声呵斥。他对细节的要求近乎苛刻,一个步伐的错误,一个配合的失误,都可能招来加倍的重练。
除了操练,营地的管理也被更加严格地规范。粮食配给、武器保养、营地警戒、伤员救治…一切都被纳入严密的制度中。阿蛮的作用愈发凸显,他心思缜密,将繁杂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确保了这支队伍在高强度操练下依旧能维持运转。
变化是肉眼可见的。散漫的豪酋武装气息正在快速褪去,一种更加冷硬、更加严谨的军队气质开始逐渐成型。战士们虽然更累,但眼神中的自信和默契却在与日俱增。
在这股砺刃的热潮中,王知进承诺的第二批支援,终于艰难地突破了吐蕃的零星阻挠,送达了营地。这一次,除了常规的粮草,果然有一批质量上乘的唐弩和大量箭矢,甚至还有几位王知进“赠送”的、据说精通阵战和城防的汉人匠户!
这份“厚礼”来得正是时候。
皮逻阁亲自查验了那些唐弩,眼中精光闪烁。他立刻下令,将所有弩箭优先配备给射雕营。
而那几位匠户,则被皮逻阁奉为上宾。他毫不掩饰地对阿蛮说:“这些人,比千金更重要。他们脑子里的东西,我们要一滴不剩地榨出来!”
于是,在紧张的军事操练之余,营地的一角又开辟出了新的工坊。匠户们在皮逻阁的“恳请”(和暗中监视)下,开始指导南诏工匠如何更好地维修兵器,如何制作更坚固的皮甲,甚至开始利用地形,摸索着加固营地防御,设计更恶毒的陷阱。
整个营地,如同一架被上了发条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部件都在高速运转,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皮逻阁站在高处,望着下方热火朝天的景象,望着那支正在痛苦蜕变中的队伍。
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了野共川的群山。
砺刃,不是为了永远躲在这山沟里。
磨利的刀尖,终须饮血。
而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那片更为广阔、也更为危险的棋盘——洱海。
那里,才是六诏纷争的真正中心,才是他梦想的真正起点。
野共川的困局,必须打破。
而手中这把正在淬炼的利刃,就是他破局的最大依仗。
山雨欲来风满楼。
刃已磨利,只待出鞘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