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带着金汐语，穿过几重回廊，夜风带着凉意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拂面而来，吹散了夜晚的沉闷。
乌云雀站在门前，正来回徘徊着。见到金汐语，她眼前一亮，赶紧上前，步履轻快，似乎心情极好。
她亲热地牵着金汐语的手，“金姐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觉得这么叫你更亲切一些。”
“当然可以，云雀姑娘，我也觉得这么叫更亲近。”金汐语感觉她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常接触药材的淡淡清苦气息。同源的气场，让她一下就放松了。
“金姐姐，不必拘礼，你叫我云雀就好了。”乌云雀侧过头，月光洒在她半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我总觉得，与你格外投缘。”
“好啊，那以后我就叫你云雀了。”金汐语从善如流。
乌云雀的居所，位于堡内一处清幽的独立小院，就在堡主的主院旁边。
小院清幽，门口挂着两盏灯笼，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推门而入，是一个布置精巧的小庭院，假山盆景，错落有致，园中没有花草，全都种着药草，夜风中送来阵阵药香。
正房亮着灯，窗纸上透出柔和的光晕。
早有侍女在院内等候，见二人过来，连忙上前行礼。乌云雀挥了挥手：“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我与金姐姐要静静地说会儿话，没有吩咐，不必进来。”
侍女们依言退下，房中只剩下她们二人。
房间内陈设简洁，书架上摆满了竹简和线装书。桌上、墙角随处可见晾晒的药材和研磨工具，不像闺阁女子的房间，更像是一个医者的工作室。
房间里只剩下金汐语和乌云雀两人。烛火摇曳，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我这里有些乱，姐姐别见笑。”乌云雀说着，引金汐语在窗下的软榻上坐下，自己则走到一旁的小炉边，拎起上面一直温着的紫砂壶，沏了两杯茶过来。
茶汤清亮，香气扑鼻，并非寻常茶叶，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甘醇。
“这是用几种安神清目的草药配的花茶，夜里喝些，不妨事。”乌云雀将一杯茶递给金汐语，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两人坐下后，静静地喝了几口茶，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微妙，一种混合着期待、紧张、试探的暗流在空气中涌动。
她们都知道，宴席上那些点到即止的交流，不过是开场锣鼓，真正的对话，现在才刚刚开始。
金汐语单刀直入地问道：“我观堡主气色，虽沉疴已去，但经脉似还有郁结未通之象，若不彻底清除，恐对今后后恢复不利。
云雀妹妹应该也看出来了。除了药材不全，无法彻底医治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她这话一出，乌云雀看向金汐语的眸中亮光一闪。
“金姐姐好眼力。”乌云雀开口，声音清越，“堡主此前所中之毒，是从娘胎中就带的，极为阴寒霸道，我虽为他拔除了大量的毒素，但他体力的余毒，我却不能一下排除干净。
一是缺少药材，二是考虑到堡主的身体，前期为他治病，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三是，我尚觉得脑中有一些点未贯通，不知道如何下手。
所以只能慢慢温养。不知金姑娘对此等寒毒，有何见解？”
金汐语心中一动，她知道，这是展示实力，也是拉近关系的机会。她略一沉吟，结合自己穿越前在现代医学和中医所学，自信答道：
“寒毒入体，伤及阳气，损及脉络。治疗之法，首要在于泻毒，然后以温阳化淤，通络活血。否则虚不受补。
对于此类沉疴，除了药物外，我觉得引导患者自身‘正气’复苏更为关键？药物只是助力，而‘正气’如同种子破土，外力过多反损其生机？”
她提到几个温补和活血的药材，并巧妙地将现代医学中关于血液循环、细胞修复的一些理念，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气”、“血”、“经络”理论包装起来阐述。
随着金汐语的叙述，乌云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探究，逐渐变为惊讶，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深思。
她忍不住一拍掌，接口道：“虚不受补，此言甚妙！金姐姐所言‘正气’，是不是人体与生俱来的修复之力。”
“是，《内经》所言‘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暗合，但更强调内在能动性。
妹妹可否给我说下，你是如何给堡主祛毒的吗？”
乌云雀点头，语速加快：“除了针灸、药浴，我辅以特定的导引之术，调动气血定向冲击？我尝试了这种方法……”
乌云雀边说边观察金汐语的脸色，对别人她可能不会用现代的词汇描述，她害怕会把她当妖怪。但她相信，金汐语能听懂。
果然她描述了一种类似现代物理疗法与呼吸吐纳结合的手法，其核心理念让金汐语心头狂震——这绝不仅仅是古代医学能达到的高度！
里面蕴含的关于人体运动学、神经刺激的理念，分明带着现代康复医学的影子！
金汐语决定公开刺探乌云雀的身份，她不再隐藏自己的现代知识词汇，由最初的隐晦不断抛出现代医学观点。从寒毒治疗谈到瘟疫防治，从外伤处理谈到养生理念。
“……所以，预防远比治疗更重要。若能改善水源清洁，推广‘沸水消毒’的简便之法，或可大幅减少肠道疫病的发生。”金汐语最终引入的一个现代公共卫生概念。
乌云雀听得双眼发亮，心中巨震，心中的那份熟悉感与猜测愈发强烈。几乎要脱口而出心中那个盘旋的问题。
但她强行忍住了，她猛地一拍手，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金姐姐，你方才提到的那个……关于‘微生物’引发炎症的说法，不知是从哪本古籍上看来的？”
金汐语脚步微顿，她注视着书桌一角，随意放着的一件未完成的绣品。
针脚细密，图案却并非寻常的花鸟，而是一种抽象的、带着几分现代感的几何纹样。
这一切，都让金汐语心中的那个猜测越来越清晰，几乎要呼之欲出。
她微微一笑，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古籍？或许吧……也可能是在某个梦里见过的概念。”
她偏头看向乌云雀，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云雀妹妹似乎对这个词并不完全陌生？”
乌云雀震惊地睁大双眼，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金汐语，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
“姐姐，这里没有外人。我有些问题，可能有些唐突，甚至……有些匪夷所思，但我真的很想问问你。”
金汐语坦诚地迎着她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云雀妹妹请问。”
“你……”乌云雀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你是否觉得，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有些地方……很不合理？或者说，有些概念，本该是常识，却似乎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金汐语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指节微微发白。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妹妹所指的，是像‘微生物’、‘血液循环’，或者……‘地球是圆的’这样的概念吗？”
“啪嗒”一声轻响，是乌云雀手中原本捏着的一颗用来把玩的干药草掉落在了地上。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身后的圆凳都向后挪动了几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