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被陈默在心中定义为“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潘家园之行后,那个光怪陆离、烟火气十足的旧货市场,便仿佛在他们之间打下了一个共同的楔子。接下来的几个周末,只要天气尚可,且无紧要课业或社团活动,两人便会默契地约定同游潘家园。这渐渐成了他们之间一个不成文的固定节目,一段游离于燕园象牙塔之外、充满了市井生机与“寻宝”乐趣的时光。
这个周六,秋高气爽,阳光正好。两人再次在西门汇合,搭乘熟悉的公交车,融入周末前往潘家园的人流。与初次同游时那份微妙的紧张与试探不同,如今的他们相处起来更为自然松弛。车上,林卿会自然地与陈默分享她这周临摹古画时遇到的难点,陈默则会谈起在文献中读到的某条与古代器物相关的有趣记载。
踏入市场,喧嚣依旧,但他们对这片天地已然熟悉了许多。不再像无头苍蝇般乱撞,而是有了大致的方向。林卿偏爱那些卖旧书、字画(哪怕是仿品)、织绣和瓷片的摊位,她对色彩、线条和纹样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总能从一堆“破烂”里发现被忽略的美。陈默则更常驻足于木器、玉器、石雕和文房雅玩的摊前,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刻刀,剖析着物件的材质、工艺和岁月留下的痕迹。
“你看这个瓷片,”林卿在一个专卖碎瓷的摊前蹲下,拿起一片青花碗底,边缘还残留着缠枝莲的纹样,“这青花的发色,苏麻离青的晕散效果,还有这胎土的致密感,像是明中期的味道。”
陈默接过来,对着阳光看了看釉面莹润的光泽和青花深入胎骨的沉静蓝色,点头道:“嗯,画工也流畅有力,不是后世呆板的笔法。可惜碎了,不然能看看底款。”
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见他们说得内行,只是抬眼看了看,并未出声打扰。
两人继续前行,在一个专卖各种老旧杂项的摊子前,陈默停下脚步。他的目光被摊子角落里一块黑乎乎的木头吸引。那木头不大,形状不规则,表面沾满污垢,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被摊主随意地垫在一个缺了角的砚台下面。
但陈默的心跳却微微加速。他走近,没有立刻去碰那块木头,而是先观察其裸露出的些许纹理和色泽。那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紫黑的颜色,木质极其细密。他蹲下身,装作随意地看着其他东西,手指却状似无意地拂过那块垫脚木的边缘。
一种冰凉、坚重、细腻如玉的触感传来,同时,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醇厚沉静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钻入鼻腔。
是紫檀!而且是密度极高、油性十足的野生小叶紫檀老料!陈默心中笃定。这块料子被污垢包裹,形状又不规整,显然被摊主当成了普通的杂木,甚至可能是从某个老旧家具上拆下来的残件,完全明珠蒙尘。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拿起旁边那方缺角的歙砚,问道:“老板,这个砚台怎么卖?”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正叼着烟和邻摊闲聊,瞥了一眼,随口报了个价。
陈默拿起砚台,假意品评了一番,然后仿佛才注意到垫在下面的木头,用脚尖轻轻拨了拨,皱眉道:“老板,你这垫脚的烂木头都快碎了,把我裤子都蹭脏了。这砚台我要了,这破木头就当搭头送我吧,我拿回去扔了。”
那摊主看了眼那块黑乎乎、其貌不扬的木头,根本没当回事,挥挥手:“行行行,拿走吧。”
陈默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付了砚台的钱,然后将那块“垫脚木”和砚台一起拿了起来。入手沉甸甸的,远超同等体积的普通木材。
一直安静跟在旁边的林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虽然对木材不如陈默精通,但看他那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动作,以及拿到木头后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便猜到这绝非普通的“烂木头”。她没有当场询问,只是眼中带着好奇与笑意,看着陈默将那“宝贝”小心地放进随身的帆布包里。
离开那个摊位一段距离后,林卿才轻声笑道:“捡到漏了?”
陈默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低声道:“如果没看走眼,应该是块不错的小叶紫檀老料,被污垢埋没了。”
“我就知道!”林卿眉眼弯弯,为他感到高兴,“你这眼力,真该去学考古或者文物鉴定。”
“运气好而已。”陈默谦逊了一句,但内心的成就感却难以言表。这种凭借知识和经验,在寻常市井中发现被忽略的价值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了魅力。
中午,他们依旧去了那家熟悉的面馆。吃着面,陈默将那块紫檀木拿出来,用餐巾纸蘸了水,小心地在一个角落擦拭了几下。污垢褪去,深紫近黑的木质本色露了出来,细腻的牛毛纹清晰可见,在阳光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那股独特的檀香也愈发明显。
“真漂亮!”林卿赞叹道,“你打算用它做什么?”
“料子不大,形状也不规则,”陈默端详着,“做个随形的笔舔,或者一个小香盒,应该正合适。木质这么好,不能浪费了。”
“期待你的作品。”林卿真诚地说。
下午,他们又逛了几个摊位,林卿淘到了一本民国时期石印的《芥子园画谱》残本,虽然不全,但印刷清晰,品相尚可,价格也极便宜,让她爱不释手。陈默则在一个专营旧工具的老者那里,发现了几把品相完好的民国时期刻刀,虽然并非赵老所赠那种顶级货色,但钢口极好,形制古朴,他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算是补充自己的“兵器库”。
夕阳西斜,两人带着各自的收获,心满意足地踏上归程。公交车上,林卿翻看着那本泛黄的《芥子园画谱》,陈默则摩挲着那块沉甸甸的紫檀木,感受着木质传递来的温润与坚实。
“每次来潘家园,都像是一次探险。”林卿合上书,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轻声说,“不知道下一次,又会发现什么被时光遗忘的宝贝。”
“重要的不是宝贝本身,”陈默接口道,目光落在她被夕阳勾勒出柔和光边的侧脸上,“而是发现的过程,和一起发现的人。”
林卿闻言,转过头来看他,眼中波光流转,映着晚霞,没有说话,只是唇角弯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