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归途险》
第十八章:以势压人
薛蟒及其手下连滚带爬、狼狈溃逃的背影,尚未完全消失在坊市杂乱建筑的拐角,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源自紫璃的恐怖煞气,却并未立刻消散,依旧如同无形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那些远远围观、此刻噤若寒蝉的本地修士和摊主。
血刀门少主,在这雪刀集说一不二的存在,竟然被一声兽吼、一股煞气吓得屁滚尿流,连句像样的狠话都没撂下就跑了?这简直是颠覆了他们认知的事情!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顶神秘的帐篷,以及帐篷前那头重新趴伏下来、看似慵懒却无人再敢小觑的黑豹身上。
敬畏、好奇、恐惧、探究……种种情绪在围观众人眼中交织。
韩家护卫们则松了口气,但握着兵器的手并未放松,依旧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韩奎快步走到韩月瑶身边,低声道:“大小姐,此地不宜久留。血刀门的人虽然暂时退去,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韩月瑶微微颔首,俏脸上的寒霜未褪。她知道韩奎的担心有道理。薛蟒此人睚眦必报,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这么大的脸,血刀门绝不会轻易揭过。商队还要在此补给,冲突恐怕难以避免。
就在她思索着是立刻结束补给、冒着物资不足的风险强行离开,还是想办法与血刀门更高层沟通化解矛盾时——
一个清冷、平静,仿佛不蕴含任何情绪,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的女声,从帐篷内传了出来。
“血刀门……《血煞戮魂刀》。”
这突兀响起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就连准备离开的韩月瑶和韩奎也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向帐篷。
飘雪的声音透过帐篷,继续不疾不徐地响起,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以血煞之气淬炼刀魂,初时勇猛精进,煞气越浓,威力越显。可惜……欲速则不达,根基有亏。”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突然寂静下来的坊市入口处回荡。
“若我所料不差,贵门主近年来,每逢子午二时,心脉必有针刺之痛,运转功力至‘戮魂三转’时,右臂‘天府穴’灵力滞涩难通,且……神识躁动,易生幻象,难以久持。可对?”
这番话一出,远处一些尚未离开、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血刀门弟子,脸色骤然大变!
《血煞戮魂刀》乃是血刀门镇派功法,非核心弟子不传!其修炼隐患更是门中高层秘辛,等闲弟子都未必知晓得如此详细!这女人……她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说得分毫不差!门主近年的确深受其扰,遍寻名医丹药都难以根除!
帐篷内,飘雪依靠着帐篷壁,眼神平静。她身为曾经的青岚崖之主,见识广博,对北境诸多功法流派均有涉猎。这《血煞戮魂刀》并非什么顶尖传承,其功法特质和伴随修为精进必然会出现的隐患,在她看来并非秘密。此刻点出,并非为了炫耀,而是……以势压人!
她要告诉血刀门,告诉所有围观者,她(或者说她代表的“势力”)拥有的,不仅仅是武力上的威慑,更有深不可测的见识与底蕴!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以势压人!
韩月瑶何等聪慧,瞬间就明白了飘雪的意图!这是要将“隐世高人”的形象彻底立住,并且将冲突的层面,从简单的武力对抗,拉升到宗门底蕴与背景的较量上!
她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清越的声音接口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长辈话语的恭敬与补充:“雪前辈慧眼如炬。血刀门《血煞戮魂刀》的弊端,在我韩家收录的北境功法杂闻中亦有提及。家父曾言,此法若无机缘,难臻化境,反受其害。”
她这话,既捧了飘雪,也点出了韩家并非毫无根底的商户,同样有着不俗的见识积累。
飘雪的声音再次从帐篷内传出,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个更具冲击力的信息:
“此法之弊,源于对‘煞’之本质理解有误。刚猛有余,柔韧不足,如同无鞘之刃,伤人也伤己。若要化解……或许,‘霜雪圣殿’的《冰心寂灭篇》中记载的‘凝煞化晶’之术,能有一线启发。”
霜雪圣殿!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这是一个在场绝大多数人连听都未曾听过的名字!但仅仅是这个名字本身——带着“圣殿”二字,以及那与冰雪相关的意象,就透出一股古老、神秘而强大的气息!
她竟然知道化解之法?而且还牵扯到一个闻所未闻的“霜雪圣殿”?她与这“霜雪圣殿”是什么关系?旧识?传人?
无数的疑问和震撼,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在场众人的心神。如果说之前点出血刀门功法隐患是展现了“见识”,那么此刻抛出“霜雪圣殿”和可能的化解之术,就是赤裸裸地展示了“背景”和“底蕴”!这是一种更隐晦,却也更令人忌惮的以势压人!
韩月瑶抓住时机,立刻再次开口,语气斩钉截铁,将韩家的立场与飘雪彻底捆绑:“原来前辈与‘霜雪圣殿’有旧!难怪有此见识!我北境韩家虽不敢高攀圣殿,但与玄霜阁、烈阳山素来交好,也曾听闻过圣殿之名的只言片语,知晓那是上古年间便存在的隐世传承,底蕴深不可测!”
她再次抬出了玄霜阁和烈阳山这两尊北境大宗门的名字,并且点明“霜雪圣殿”是上古隐世传承,进一步佐证和拔高了飘雪话语的真实性与分量。
玄霜阁!烈阳山!上古隐世传承!
这几个词汇组合在一起,产生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血刀门在这雪刀集是地头蛇,但和玄霜阁、烈阳山那样的庞然大物相比,简直就是土丘与高山的区别!而一个能让韩家大小姐如此恭敬、并能随口道出上古隐世传承名号、甚至可能与之有旧的“前辈”……其来头之大,已然超出了血刀门能够招惹的范畴!
之前还有些愤愤不平、想着回去搬救兵找场子的血刀门弟子,此刻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所有的怒火和报复心思都被冻结了。招惹这样的存在?除非血刀门想从北境彻底除名!
以势压人,并非只有武力一途。知识的碾压,背景的深不可测,同样能让人心生恐惧,不敢越雷池半步!
帐篷内外,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呜咽,以及众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飘雪没有再说话。她知道,火候已经够了。该点的已经点了,该暗示的已经暗示了。剩下的,就让血刀门自己的人去琢磨,去恐惧。
韩月瑶也适时地沉默下来,只是那挺直的脊梁和清冷的目光,无声地宣告着韩家与这位“雪前辈”共进退的态度。
良久,薛蟒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对着帐篷方向,极其艰难地拱了拱手,声音干涩地说道:“多……多谢前辈……指点。今日之事……是我等……冒犯了。我等……这就离去,绝不敢再……打扰前辈清静。”
说完,他几乎是手脚发软地,带着其余几名面如土色的同门,抬着地上依旧在呻吟的同伴,仓皇离去,比薛蟒逃跑时更加狼狈,也更加彻底。
围观的众人,也如梦初醒般,纷纷散去,不敢再多看一眼那顶帐篷,只是每个人心中,都深深烙印下了“雪前辈”、“霜雪圣殿”以及韩家不可招惹的印象。
一场看似不可避免的冲突,就在这不着痕迹的以势压人中,消弭于无形。
韩月瑶看着瞬间清净下来的坊市入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帐篷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今日之事,让她对这位“雪前辈”的评价,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帐篷内,飘雪缓缓闭上眼睛,继续运转功法。她知道,经过今日之事,至少在抵达冰风堡之前,应该不会再有不长眼的势力敢来轻易招惹了。
这借来的“势”,终于被她运用得淋漓尽致。
(第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