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盛会的余温还没散尽，我捧着玉帝亲赐的“娱乐星官”玉印站在南天门时，云絮里还飘着希腊神系橄榄油的香气，北欧神系烤全羊的焦香混着太上老君丹药的异香，在云海间织成张甜腻的网。玉帝说这官职虽无实权，却掌管三界所有乐事，上管蟠桃会的戏台子，下管凡间庙会的皮影戏，连波塞冬新办的“水下音乐会”都得经我批文。可当太白金星捧着仙籍簿追到南天门时，我才知道这官帽有多沉——“欲入仙班，需积十万功德。如今您统筹盛会有功，得五百善缘，还差九万九千五百”。
铁拐李拄着葫芦拐杖从云里钻出来时，葫芦口正飘出串酒嗝。他那只瘸腿在云台上磕出闷响，紫褐色的道袍上还沾着去年斩妖时蹭的血污：“小友别急，老道这儿有本《三界妖邪谱》，你按图索骥去斩妖，功德来得快。”他说着掀开葫芦盖，倒出个巴掌大的青铜簿子，封面上“功德账”三个字刻得歪歪扭扭，像用脚趾头写的。
我翻开簿子的刹那，无数光点从纸页里飞出来，在云间组成张立体地图。凡间江州城的位置正闪着红光，旁边标着行小字：“黑水河妖，溺毙商旅三百，欠功德三千。”铁拐李用拐杖点了点那红光：“这河妖原是西海龙王的私生子，偷了龙宫的定水珠作乱，你去把他收了，老道分你一半功德。”
正说着，簿子突然剧烈震动，江州城的红光旁边又冒出团黑雾，黑雾里浮出行扭曲的字：“城隍庙土地失职，纵容恶鬼勾人魂魄，欠功德五千。”铁拐李咂咂嘴，往葫芦里灌了口酒：“这土地原是个秀才，因生前清廉被封了神职，谁知最近迷上了掷骰子，连恶鬼在他庙里设祭坛都不管。”
我把青铜簿子揣进袖袋，踩着祥云往凡间坠时，听见铁拐李在身后喊：“记得用老道给你的‘锁妖绳’！那绳子沾过太上老君的炼丹火，妖邪碰着就现原形！”低头一看，袖袋里果然多了根红绳，绳头缠着团火苗，倒像是洛基变烤鸭时脖子上系的那根。
江州城的城墙在暮色里泛着青灰色，黑水河像条墨色的带子绕着城郭，河面上飘着层绿莹莹的鬼火。我刚在河边落下云头，就见个渔翁蹲在码头上哭，手里攥着半截船桨，桨上的血迹已经发黑：“官爷，我儿子前天驾船过黑河，被水里的东西拖走了，只浮上来这只桨啊！”他话音未落，河面突然“咕嘟”冒起个水泡，水泡里浮出颗人头，头发里缠着水草，眼睛是两个黑窟窿——正是那渔翁的儿子，却已经成了水鬼。
红绳突然从我袖袋里窜出来，像条火蛇缠向那颗人头。水鬼发出凄厉的尖叫，在红光里化作团黑雾，黑雾中浮出条青鳞大鱼，鱼头上长着张人脸，正是西海龙王的模样。“小小星官也敢管我闲事！”鱼妖张开巨口，喷出股黑水，我赶紧祭出玉帝赐的玉印，玉印在空中化作面金盾，黑水撞在盾上，立刻蒸腾成白雾，露出雾里无数双挣扎的人手——都是被他溺毙的商旅魂魄。
“你偷定水珠扰乱河运，还拘人魂魄炼鬼丹，可知罪？”我展开青铜簿子，簿子自动翻到“西海孽种”那页，上面的罪状正随着鱼妖的嘶吼不断增加。鱼妖见罪状曝光，突然尾巴一甩掀起巨浪，浪头里裹着无数尖利的冰棱——那是定水珠的寒气凝结而成。红绳在我身前结成张火网，冰棱撞在网上立刻融化，化作漫天水汽，水汽里突然传来声龙啸，西海龙王的真身从云里探出来，龙须上还挂着夜明珠串成的帘子：“逆子！还不束手就擒！”
原来西海龙王早就察觉儿子作乱，一直暗中跟着我，就等他现原形。鱼妖见父王驾到，突然往水里钻，红绳却像有眼睛似的缠住他的鱼尾，把他拽回水面。西海龙王一爪子拍在他头上，鱼妖顿时化作个少年，身上还穿着龙宫的锦袍，只是锦袍上沾着的人血已经发黑。“带回龙宫囚五百年，每日抄写《河伯治水经》！”龙王的声音震得河水翻涌，他转头对我拱手，“小友替天行道，这三千功德该归你。”青铜簿子上的数字果然跳了跳，“500”变成了“3500”。
处理完黑水河妖，我提着红绳往城隍庙走。刚到庙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骰子碰撞的脆响，庙门歪歪斜斜挂在合页上，门神画像被人用墨笔涂了胡子，活像两个唱戏的丑角。正殿里，个穿官袍的小老头正蹲在供桌上掷骰子，对面坐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鬼爪里还攥着串骷髅头做的筹码。
“土地公，你可知私通恶鬼该当何罪？”我把青铜簿子往香案上一拍，簿子上的“失职”二字突然射出金光，照得土地公现了原形——原是个白胡子老头，只是胡子上还沾着骰子上的红点。恶鬼见势不妙，化作团黑雾就往庙外窜，红绳突然缠上他的腰，把他拽回殿中，黑雾散去，露出他怀里揣着的无数个纸人，每个纸人胸口都写着凡人的名字。
“这些都是你勾来的生魂？”我指着纸人厉声问。恶鬼啐了口黑血：“这老东西赌输了，把城里书生的魂魄当筹码抵给我！”土地公抱着头哭：“小神一时糊涂啊！这恶鬼说能让我赢钱，我就……我就忘了神职在身……”
红绳突然收紧，恶鬼发出惨叫，身上的黑气被红绳吸走，渐渐显出原形——竟是个被腰斩的犯人，腰间还缠着半截草绳。“我生前被贪官冤杀，死后成鬼找他报仇，谁知这土地收了他的钱，反倒帮他镇压我的魂魄！”恶鬼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供桌下的暗格。我掀开暗格，里面果然藏着个木盒，盒里装着五十两银子，还有张纸，上面写着“买命钱”三个字。
“你纵容恶鬼残害善民，罚你去黑水河当三年河伯，每日捞取溺水者的尸骨！”我在青铜簿子上写下判词，土地公的官袍突然褪色，变成件粗布麻衣，他哭丧着脸往庙外走，路过门口时还踢翻了骰子碗，骰子滚了一地，竟都是空的——原是恶鬼变出来的幻术。恶鬼见冤屈得雪，突然化作道白光往天上飘，临走前对我拱手：“多谢星官还我清白，这五千功德该归你。”簿子上的数字又跳了跳，“3500”变成了“8500”。
刚走出城隍庙，就见个穿绿衣的小吏骑着头毛驴迎面而来，毛驴脖子上挂着个牌子，写着“地府速递”。小吏翻身下马，递给我张帖子，帖子上盖着阎王的朱印：“酆都城外的‘枉死城’最近闹得凶，有个千年僵尸偷了孟婆汤，把进城的鬼魂都变成了傀儡，阎王爷请您去帮忙镇压，说能得一万功德。”
我跟着小吏往酆都城赶，路上听他说，那僵尸原是个秦朝的方士，炼长生丹不成反成了不死之身，被秦始皇下令活埋，怨气积了千年，竟冲破了地府的封印。“他偷孟婆汤不是为了喝，是为了不让鬼魂忘记前世的仇，好拉着他们一起反上天庭。”小吏说着打了个寒颤，毛驴突然停住脚步，对着前方的黑雾刨蹄子。
枉死城的城门早已坍塌，城墙爬满了黑色的藤蔓，藤蔓上开着血红色的花，花心竟是个个缩小的人脸。城里的鬼魂都直挺挺地走着，眼睛是两个黑洞，嘴里不断念叨着“报仇”“血债”。正中央的高台上，个穿秦袍的僵尸正举着个陶罐往鬼魂嘴里倒汤，陶罐上印着“孟婆监制”四个篆字。
“又来个送死的？”僵尸转过身，脸上的皮肤像晒干的皮革，眼睛里燃烧着绿火，“我让这些鬼魂记着仇，记着谁害了他们，不好吗？”他突然把陶罐往地上一摔，孟婆汤洒在地上，冒出无数只手，抓住我的脚踝就往地下拖。红绳立刻缠上那些手，火焰烧得它们吱吱作响，化作黑烟散去。
“你可知这些鬼魂为何投不了胎？”我展开青铜簿子，簿子自动浮现出每个鬼魂的前世，“这个书生是被你蛊惑，杀了恩师；那个农妇是听了你的话，毒死了丈夫。你让他们记仇，不是帮他们，是让他们永世困在仇恨里！”僵尸冷笑：“那又如何？天道不公，不如让这世间都尝尝恨的滋味！”他突然张开嘴，喷出股黑气，黑气里裹着无数把青铜剑——都是他当年被活埋时，陪葬的兵器。
我把玉印抛向空中，金盾变得巨大，挡住所有剑雨。红绳化作无数条火蛇，缠向僵尸的四肢，僵尸挣扎间，身上的秦袍被烧破，露出胸口的朱砂印记——那是秦始皇盖的封印，正是这印记让他积了千年怨气。“你恨秦始皇，恨天道不公，可你现在做的，和当年害你的人有何区别？”我捡起地上的孟婆汤陶罐，往他嘴里倒了点残汤，“忘了仇恨，才能超生。”
僵尸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吼，绿火从眼睛里熄灭，皮肤渐渐变得苍白。他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我……我好像忘了为什么要恨……”红绳松开他的四肢，他往地上一跪，化作道白光往轮回井飘去，路过我身边时，低声说：“多谢你让我解脱，这一万功德，归你。”青铜簿子上的数字跳到了“”。
从枉死城出来，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小吏骑着毛驴送我到南天门，临别时塞给我个香囊：“这是地府的‘安神香’，闻着能记起前世的功德。阎王爷说，您前世是个戏班班主，在战乱时给饥民演了三年戏，积了不少善缘呢。”我把香囊凑到鼻尖，果然闻到股熟悉的檀香，脑海里闪过些模糊的画面：破庙里，我穿着戏服给灾民唱戏，台下的人虽然饿得面黄肌瘦，却笑得很开心。
刚进南天门，就见铁拐李躺在云床上打盹，葫芦口还在往外冒酒气。青铜簿子突然飞到他面前，他眯着眼扫了眼数字，咂咂嘴：“才一万八？差得远呢！”他从怀里掏出张黄纸，上面画着个地图，“昆仑山脚下有个‘哭丧村’，村里的人每天都在哭，把山神都哭烦了，你去查查，定有妖邪作祟，那功德至少五万。”
我接过黄纸，上面的墨迹突然活了过来，组成个老婆婆的模样，老婆婆一边哭一边抹泪，眼泪落在地上，竟长出些黑色的草。铁拐李打了个哈欠：“那村子原是个战场，战死的士兵怨气太重，被个‘啼魂鬼’附了身，这鬼专吸人的阳气，你去把他收了，老道再分你一半功德。”
正说着，太白金星飘了过来，手里捧着件绣着祥云的袍子：“玉帝说您斩妖有功，特赐‘娱乐星官’朝服，穿上它去凡间，妖邪不敢近身。”袍子上绣着些奇怪的图案：有孙悟空的金箍棒敲锣，有托尔的锤子打鼓，还有波塞冬的三叉戟弹琵琶，倒像是件戏台子上的戏服。
我穿上朝服，感觉袖袋里的红绳烫了起来，青铜簿子也在发烫，仿佛迫不及待要去积累新的功德。铁拐李突然坐起来，把葫芦往我手里塞：“这里面有三滴‘醉仙露’，遇着厉害的妖邪就滴一滴，能让他醉三天三夜。”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瘸腿在云台上磕出清脆的响，“去吧，等你积满十万功德，老道请你喝瑶池的仙酒，就着洛基变的烤鸭！”
我踩着祥云往昆仑山飞去，低头看了眼青铜簿子，“”的数字在阳光下闪着光。虽然离十万还有很远，但想到哭丧村的人能停止哭泣，想到那些被妖邪残害的生灵能重获安宁，突然觉得这功德积得很值。
云絮从耳边飘过，带着瑶池盛会残留的酒香。我摸了摸胸口的玉印，印上的“乐”字正在发光，仿佛在说：让三界欢乐，本就是最大的功德。前方的昆仑山已经露出雪峰，山脚下隐约传来哭声，那哭声里藏着无尽的悲伤，却也藏着被拯救的希望。
我握紧红绳，加快了脚下的祥云。十万功德的路还很长，但只要一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