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五十分。
第七研究所沉浸在一片死寂的假寐中。应急灯幽绿的光晕勾勒出走廊空荡的轮廓，如同巨兽休眠时缓慢搏动的血管。所有的日常声响——中央空调的微风、仪器待机的低嗡、甚至巡逻人员规律的脚步声——都已沉寂，只有建筑物本身在夜凉中偶尔发出的、细微的金属应力呻吟，打破这片凝固的宁静。
沈青悄无声息地滑出宿舍房门，如同融入阴影的一缕墨迹。她穿着深色的便装，脚上是软底鞋，左臂那空落落的感觉依旧清晰，但精神却高度集中，仿佛能捕捉到空气中每一粒尘埃的飘落轨迹。杨振华纸条上的信息如同烙印在她脑海：c-4管线，废弃节点γ。
白天的强电磁干扰演练，让她大致摸清了通往c区边缘的几条相对隐蔽的路径。她避开主通道和已知的摄像头密集区，借助廊柱、大型盆栽和仪器设备的阴影，快速而安静地移动。研究所的夜间安保显然更侧重于电子监控和关键区域的定点布防，对于这些非核心的、错综复杂的公共区域，反而存在一些可以利用的盲区。
十分钟后，她抵达了位于c区与后勤保障区交界处的一个不起眼的设备间门外。按照杨振华简图上隐晦的标注，c-4管线的入口，就隐藏在这个标着“高压危险，未经授权禁止入内”的设备间内部。
门锁是电子密码与机械锁双重结构。沈青没有试图强行破解，她的目光落在门框上方一个积满灰尘的、老旧的烟雾报警器上。报警器的底座边缘，有一个几乎被污垢覆盖的、与纸条上简笔画风格一致的、三片雪花环绕一个点的刻痕。
是这里了。
她尝试着用手去按压那个刻痕，没有反应。她想起在404厂地下，赵伟明的血液曾激活过类似的古老装置。难道这里也需要……
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小心地涂抹在那个刻痕之上。
一秒，两秒……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刻痕似乎微微吸收了她的血液，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乳白色光晕。紧接着，身旁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内部，传来一声轻微得如同叹息的“咔哒”声。
机械锁……开了？
沈青试探性地一推，门果然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电子密码锁的指示灯依旧闪烁着红色，仿佛它负责守护的，只是某种表象。
她侧身闪入，迅速合拢门扉。门内并非想象中的设备间，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金属阶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金属锈蚀的气味，阶梯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打开微型手电（研究所配发的标准装备，光柱经过严格限制），她沿着锈迹斑斑的阶梯小心翼翼地下行。阶梯旋转向下，仿佛通往地心。走了大约三四层楼的高度，脚下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眼前是一条宽阔得超乎想象的圆形管道，直径超过五米，管壁是某种暗沉的、非铁非钢的合金材质，上面布满了粗大的、早已停止运行的能源管线和控制线缆，如同史前巨兽僵死的神经网络。这里就是c-4主干管线。管道向前后两个方向延伸，没入深沉的黑暗，看不到尽头。
根据简图指示，节点γ应该位于向东（右手边）约三百米处。
她关闭手电，仅凭左臂那微弱的、对能量流向的模糊感知（这是蓝痕消失后唯一残存的、近乎直觉的能力）和极佳的黑暗适应性，如同夜行动物般，快速而安静地在管道中穿行。脚下是积年的灰尘，踩上去松软无声。
管道内并非完全死寂。远处隐约传来地下水渗漏的滴答声，以及某种大型通风系统低沉的、周期性的呼吸声。这些自然声响反而掩盖了她的行动。
前行了大约两百多米，左臂那空落落的皮肤下，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细微的刺痛感！这一次，并非转瞬即逝，而是持续性的、如同被低温灼烧般的隐痛！并且，伴随着一种明确的……牵引感！指向管道前方！
是“标记”在反应！靠近节点γ，或者靠近“启明”系统的某个能量辐射源？
她心中一紧，更加放缓了脚步，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又前行了几十米，管道一侧的壁面上，出现了一个明显是后来开凿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方形检修口。检修口边缘粗糙，与周围光滑古老的管壁格格不入。而在检修口上方，用几乎剥落的红色油漆，标注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希腊字母“γ”。
就是这里！
检修口内漆黑一片，散发着更浓的霉味和一种……奇怪的、类似臭氧电离后的清新气息。刺痛感在这里变得尤为明显。
沈青没有立刻进入，她伏在检修口边缘，凝神倾听。里面没有任何声息。
她深吸一口气，弯腰钻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大约十平米见方的封闭空间。这里似乎是管线系统的一个古老节点，墙壁不再是合金，而是某种粗糙的、带着晶体反光的天然岩石，岩壁上同样刻满了那种古老的、与“牧星人”风格一致的纹路。空间中央，有一个半人高的、类似控制台的岩石结构，上面镶嵌着几块早已失去光泽的水晶面板和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
让沈青瞳孔骤缩的是，这个岩石控制台上，此刻正连接着几根临时铺设的、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现代数据线！数据线如同寄生藤蔓，一头接入控制台底部一个被暴力撬开的缺口，另一头则连接着放在旁边地上的、一台正在 silent mode 下运行的便携式终端！
终端屏幕亮着，上面正快速滚动着沈青完全无法理解的、混合了古老符号和现代代码的数据流！而在数据流旁边，一个独立的窗口里，正显示着一个极其复杂的三维螺旋结构模型——那模型的能量特征，与沈青体内“标记”传来的刺痛感，产生了清晰的共鸣！
他们在用这个古老节点……分析“标记”？！
终端旁，杨振华背对着入口，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记录着什么。他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
“杨工。”沈青压低声音，如同鬼魅。
杨振华身体猛地一僵，骇然回头，看到阴影中的沈青时，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眼镜后的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收缩。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下意识地想关闭终端屏幕。
“看来，你给我的线索，并非唯一的路径。”沈青走近，目光扫过那滚动的数据流和那个三维螺旋模型，语气平静，却带着冰冷的压力，“或者说，你本就想引我来这里，亲眼看看这个？”
她指向那个与自身产生共鸣的模型：“这是什么？‘标记’的结构图？”
杨振华脸色变幻，最终颓然地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苦笑道：“……是。或者说，是研究所根据捕获到的、极其微弱的‘溯源信号’，反向推演出的‘标记’理论模型。他们称之为……‘基因锁’。”
基因锁？！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溯源协议’并非单纯的能量印记，它更像是一种写入生命底层代码的……指令集。”杨振华指着屏幕上那个不断旋转的、由光点构成的复杂螺旋，“它与你自身的遗传信息发生了某种程度的‘共生’或者说‘寄生’。这也是为什么常规的医疗检测无法发现它，因为它已经成了你的一部分。”
沈青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与她生命本质共生？这比单纯的能量附着更加可怕！
“所以，根本无法去除？”
“理论上……是的。除非将承载者……彻底分解。”杨振华的声音低沉下去，“但是，‘静默箴言’，或许不是‘去除’，而是……‘覆盖’或‘休眠’。”
他切换了屏幕上的显示，调出了另一份加密文件，里面是大量残缺的、与“牧星人”星图风格一致的古老符号。“我在整理被研究所封存的、从‘破壁会’缴获的星图碎片时，发现了与‘静默箴言’相关的只言片语。它被描述为一种‘权限更高的底层指令’，需要特定的‘密钥’和‘能量环境’才能激活。而激活的地点……”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岩石控制台手掌形状的凹槽，以及岩壁上那些古老的纹路。
“……很可能就是这里，或者类似这样的，‘牧星人’遗留的‘节点’。”沈青接上了他的话，心中豁然开朗。杨振华引她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展示真相，更是为了验证某个猜想——她这个“钥匙”，能否激活这个古老的“静默”装置！
“你之前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沈青盯着他。
“因为我不确定！”杨振华的情绪有些激动，又强行压低声音，“我不确定你是否真的还能与这些节点共鸣！你的‘钥匙’状态在净化后是否还存在？我也不确定研究所是否已经监控了这个节点！引你来，是巨大的风险！但我没有别的选择……‘启明’系统的功率正在逐步提升，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它完成对‘标记’的全面激活和定位，你，甚至整个研究所，都可能……”
他的话戛然而止，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猛地看向入口方向。
沈青也同时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如同昆虫振翅般的、高速接近的嗡鸣声！来自管道深处！
“是‘清道夫’！”杨振华的声音带着绝望，“自动化防御无人机！它们被激活了！我们被发现了！”
他猛地扑向便携式终端，试图销毁数据，但已经晚了！
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检修口电射而入！那是三只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形如蜘蛛、复眼闪烁着红光的微型无人机！它们瞬间锁定了沈青和杨振华，腹部探出细小的、闪烁着能量火花的击针！
“躲开！”杨振华一把推开沈青，自己则被一道蓝色的电击弧光擦中肩膀，惨叫一声，踉跄倒地，终端也被打翻在地，屏幕碎裂！
另外两只“清道夫”毫不犹豫地扑向沈青！速度奇快！
沈青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让她瞬间做出了反应！她没有试图逃跑，反而迎着无人机冲了上去！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猛地抬起那一直传来刺痛感的左手，不是攻击，而是狠狠按向了那个岩石控制台中央的手掌凹槽！
她不知道有没有用！不知道是否需要能量，是否需要权限！这是绝境中唯一的、本能的尝试！
就在她的手掌与那冰冷岩石凹槽接触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整个节点空间剧烈一震！岩壁上所有古老的纹路骤然亮起！并非幽蓝，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暗金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瞬间沿着纹路流淌，汇聚到控制台，注入沈青的手掌！
一股远比“星梭”能量更加古老、更加晦涩、更加冰冷的意念洪流，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古神苏醒，沿着她的手臂，蛮横地涌入她的意识！
没有痛苦，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威严与寂静！
那两只扑向她的“清道夫”无人机，在距离她身体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所有的红光瞬间熄灭，动作僵滞，然后“啪嗒”两声，如同失去生命的石头般掉落在尘埃里。
另一只正在试图给杨振华补刀的无人机，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暗金色的光芒缓缓收敛，岩壁纹路恢复暗淡。
节点空间内，只剩下沈青粗重的喘息，杨振华痛苦的呻吟，以及地上三具无声无息的无人机残骸。
沈青缓缓收回手掌，感觉整个左臂，连同半边身体，都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麻木感。手腕内侧的刺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与整个大地连接在一起的……厚重感。
“静默箴言”……被激活了？
她成功了吗？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皮肤依旧光滑，但仿佛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内敛的质感。
“你……你做到了……”杨振华挣扎着坐起身，看着沈青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一丝……恐惧，“你竟然……真的能启动‘箴言’节点……”
沈青刚想开口询问，那股冰冷的、古老的意念洪流，却在她脑海中留下了一段残缺的、如同碑文般的信息：
“……检测到‘钥匙’权限……执行‘静默’指令……”
“……目标：‘溯源标记’……状态：强制休眠……”
“……持续时间：未知……能量源：地脉……”
“……警告：‘箴言’之力非无限……‘灯塔’之光终将穿透寂静……”
强制休眠！成功了！
但没等沈青感到欣喜，那段信息的最后一句，让她心沉谷底。
“灯塔”之光终将穿透寂静……这意味着，“静默”只是暂时的！“启明”系统仍然是个巨大的威胁！
而且，“地脉”能量源？难道刚才的力量，并非来自她自身，而是引动了地球本身的力量？这……
就在这时，管道远处，传来了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武器解锁的清脆声响！还有林明远那通过扩音器传来的、冰冷而严肃的声音：
“里面的人注意！你们已被包围！放弃抵抗，双手抱头走出来！”
研究所的武装安保反应如此之快！显然，“清道夫”被摧毁的同时，警报就已经传出去了！
沈青和杨振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境。
出去，意味着落入研究所手中，所有秘密都可能暴露。
不出去，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安保力量，结果不会有任何区别。
沈青看着地上那三具无人机残骸，又感受了一下左臂那奇异的冰冷与厚重。
“静默箴言”的力量，似乎并未完全消退。
她深吸一口气，对杨振华低声道：“跟紧我。”
然后，她转身，面向那传来脚步声和呵斥声的、漆黑的管道入口。
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如同岩石般冷硬的光芒。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