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殿内,光影斑驳。
支撑穹顶的蟠龙金柱早已失去了光泽,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蛛网在角落里悄然织就。曾经镶嵌着夜明珠、足以照亮整个殿堂的穹顶,如今只零星悬挂着几盏劣质的萤石灯,散发出昏黄而微弱的光芒,勉强驱散着殿内深沉的阴影,却更添几分破败与凄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息,混合着旧木、尘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因常年缺乏灵气滋养而产生的衰败味道。
原本象征着宗主无上权威的鎏金宝座空悬在高台上,锦缎陈旧,雕刻的符文早已黯淡无光。林风没有去坐那象征性的位置,只是随意地站在大殿中央,身姿挺拔如松,与这殿内的颓唐形成了鲜明对比。他青袍的衣角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自行流转着一层难以察觉的微光,将尘埃隔绝在外。
青霖道人则恭敬地垂手立在一旁,微微佝偻着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几分。他不敢坐下,甚至不敢与林风并肩而立。那几位杂役少年早已被他用眼神屏退,空旷而寂静的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那沉重得几乎要凝滞的千年时光。
“回禀祖师,”青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依旧有些紊乱的气息和激荡的心绪,开始梳理脑海中尘封的记忆,声音依旧带着难以完全抑制的颤抖,“自您千年前……踏入万劫死窟后……”
他的声音在提及“万劫死窟”时,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敬畏与恐惧。那地方,在太玄宗历代记载中都是绝对的禁地,有进无出。祖师能从中归来,本身就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奇迹。
“起初的数百年,宗门在当时的宗主玄诚子和各位化神、元婴期的长老带领下,凭借您留下的余威和深厚的底蕴,尚能维持兴盛,甚至……在您进入死窟后的第三百年,还曾击退过周边几个大势力的联合试探,声威一度更盛。”
青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往昔荣光的恍惚,但随即被更深的阴霾所取代。
“但不知为何,约莫七百年前起,天地间的灵气,仿佛被无形的巨口吞噬,开始急剧衰退,速度之快,超乎所有人的预料。修行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突破瓶颈所需的资源和时间成倍增加,许多原本有望晋升的天才,都卡在了关隘之上,郁郁而终。”
他语气沉重,带着不解与无奈:“许多依附于宗门的灵脉,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活力,逐渐枯竭。宗门掌控的诸多矿藏、药园,也因灵气稀薄而产量锐减,甚至彻底荒废。资源日渐匮乏,入不敷出。”
“内部的衰落,引来了外部的觊觎。”青霖的声音带上了苦涩,“许多原本臣服或交好的势力,见太玄宗青黄不接,开始蠢蠢欲动。先是小规模的摩擦挑衅,蚕食边缘疆域,后来便演变成明目张胆的抢夺资源点。宗门内的强者……唉……”
他叹了口气,充满了辛酸:“有的在探索某些上古秘境,试图寻找逆转之机时意外陨落;有的因寿元耗尽,却又无法在灵气衰退的环境下突破延寿,最终坐化;还有的……见宗门前景黯淡,人心涣散,选择了带着部分传承离去,另寻出路。”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千年前的太玄宗,便是这般一步步从云端跌落。
“大约三百年前,以‘天煞门’为首的几家势力,联合发动了一场旨在彻底瓜分太玄宗遗产的大战。”青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悲痛,“那场大战……持续了十年。当时的宗主,也是弟子的师祖,以及数位仅存的核心长老,为了保全宗门最后一丝元气,尽数战死……宗门的传承典籍遗失大半,积累了万年的底蕴几乎被打空,护宗大阵的核心阵基被毁,再也无力修复到从前的水准。”
他抬头看了一眼林风,祖师的面容在昏暗中依旧平静,看不出喜怒,但这平静反而让青霖心中更加忐忑。他继续道,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责:“自此,太玄宗便一蹶不振,疆域不断收缩,最终只剩下这祖地山脉以及周边寥寥几处贫瘠的资源点。弟子也越来越少,有天赋的苗子不愿来,留下的……也多是因为无处可去。”
“弟子……弟子资质愚钝,蒙祖师当年不弃,随手点拨,才得以踏入道途,此恩……弟子永世不忘。”青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宗门危难之际,人才凋零,无人支撑,弟子……弟子虽知力有不逮,也只能勉力维持,苟延残喘至今,只盼能保住宗门最后一点香火不绝……”
他再次深深低下头,脸上满是羞愧与惶恐:“弟子无能,有负祖师当年厚望,致使宗门沦落至此,请祖师重重责罚!”
说着,他情绪激动,又要屈膝跪下。
林风微微抬手,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无形之力再次将他托住。
“起来吧。”林风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责怪之意,仿佛这千年兴衰,在他眼中也只是历史长河中一朵稍纵即逝的浪花。他的目光掠过青霖花白的头发和苍老的容颜,最终透过大殿破损的窗棂,望向外面那片灰蒙蒙、仿佛蒙上了一层尘垢的天空。
灵气衰退?在他的帝境感知中,这种现象确实存在,而且范围极广,绝非自然演变。这更像是一种……针对性的抽取,或者是一种覆盖了整个昆墟界的庞大封印,禁锢了灵机的流动。而且,这方天地的本源法则,似乎也因此变得有些“脆弱”和“迟滞”,如同生了锈的精密器械,运转不再圆融。
“如今宗门,实力如何?”林风收回目光,问出了一个现实而残酷的问题。
青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窘迫和惨淡,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低声道:“禀祖师,如今宗门上下,算上杂役弟子,总数……不足三白人。金丹期修士,包括弟子在内,仅有三人。筑基期弟子,约三十余人。现任宗主苏月凝,是弟子的徒孙,天赋在如今已算尚可,年纪轻轻便已是金丹中期,本是宗门复兴的希望,但……三年前被黑煞宗的人设计暗算,伤及丹田本源,至今仍在后山禁地闭关疗伤,能否痊愈……还是未知之数。”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其余……皆是炼气期弟子,且大多资质平平,资源匮乏,进境缓慢。”
林风沉默着。
千年光阴,弹指一挥。曾经统御亿万疆域,门下弟子如云,真仙亦要忌惮三分的太玄宗,竟已沦落至斯。最强不过金丹,元婴已是传说?在他那个时代,金丹期不过是内门弟子的起步门槛,元婴才算得上中坚力量,化神、炼虚方可称长老。如今……竟是金丹称祖,筑基为尊。
沧海桑田,莫过于此。
“黑煞宗,是何来历?”林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对这等“小角色”的重视。
青霖连忙收敛心神,解释道:“黑煞宗是近五百年才崛起的一个宗门,位于我们东南方向三万里外的黑煞山脉。其宗主是金丹后期修为,宗内据说还有一位元婴初期的老祖常年闭关。他们行事霸道,修炼的功法也偏向阴邪,一直对我们太玄宗剩下的最后几处资源点,特别是那条仅存的微型灵石矿脉,虎视眈眈。今日之事,便是他们借故发难,想要彻底吞并我们……”
说到这里,青霖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用过去的眼光和担忧来叙述这些问题。
黑煞宗?
元婴老祖?
在一位弹指间便能令其金丹长老灰飞烟灭,隔空便能震伤其元婴老祖的帝境祖师面前,这些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敌人,此刻听起来,竟是如此的……可笑与微不足道。
有祖师在,别说黑煞宗,便是当年瓜分太玄宗的“天煞门”等势力卷土重来,又算得了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巨大的释然同时涌上青霖的心头,让他鼻尖再次发酸,千年的重担,似乎在祖师这平淡的询问中,悄然卸下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