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婵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观星盘炸裂的碎片割破她的手腕,鲜血滴在七星台青石板上,像绽开的红梅。
她望着偏移的北斗星,喉间腥甜翻涌——那本该绕北极星运转的天枢星,此刻竟被一团死气缠成乱麻,直往昭安村方向坠。
执司!道童的声音从台下传来,三炷香已燃尽,要传讯吗?
月婵抹去唇边血渍,指尖按在腰间星轨玉简上。
那是师傅圆寂前以毕生修为凝练的法器,此刻在她掌心发烫。她闭目低喝,青竹、雨桐,昭安村有劫。
星轨玉简突然绽放刺目银光。
月婵踉跄后退,眼睁睁看着虚空里浮现出十里山林的景象——苍松枝桠间,一道黑袍身影正贴着山壁移动,半块残碑在他怀中泛着幽光,拘魂契三个字像活过来的毒蛇,正缓缓舔舐碑面。
更让她寒毛倒竖的,是那黑袍人额间的烙印:一支枯笔,笔尖滴着血。
墨影同党......月婵攥紧玉简,指节发白。
当年阴司内乱,执笔吏墨影为夺权篡改生死簿,被先帝以镇魂殿镇压,难道这些残党竟潜伏了百年?
山坳里,秦雨桐的红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伏在草丛中,望远镜贴在眼上,镜筒里清晰映出村口的老槐树——那是黑袍人必经之路。
都给老子把嘴闭紧!她回头低喝,五百精骑像石头般伏在马侧,战马早被裹了蹄子,连鼻息都放得极轻。
枪尖入土时带起的草屑落在她脸上,她却动也不动,只盯着望远镜里的黑袍身影。
等他踏进三步。她摸了摸腰间的铁枪,枪缨上还沾着张员外的血——那老匹夫说小福是灾星时,她的枪尖几乎戳穿他的喉咙。让他知道,她眯起眼,凡人的命,轮不到鬼来判。
村东头的老井边,沈青竹蹲在洗衣石上,棒槌敲得青石板咚咚响。
粗布衣裙下,她的指尖在篮底摸索,摸到了最后一枚锁魂钉。
大娘,这青菜可新鲜?她抬头对路过的农妇笑,腕间银镯叮当作响——那是她卸甲时特意从暗卫营里翻出的旧物,沾着母亲的胭脂味。
农妇往她篮里瞥了眼:青竹妹子这菜洗得干净。
沈青竹垂眸,趁农妇转身时迅速弯腰,锁魂钉地没入茅屋东角的泥里。
她数着步数,南角、西角、北角,最后一枚钉进门槛下。
锁魂钉入地的刹那,她听见识海里传来细微的声——这是禁军秘制的法器,专破阴司神识,就算那黑袍人修为再高,也别想探到茅屋的虚实。
她捧起洗衣盆,水纹里映出自己的脸。
二十年前,萧绎也是这样抱着她,说青竹是孤的剑。
可此刻茅屋上飘着的炊烟,比任何诏书都烫人。
她低头搓洗着粗布衣裳,耳尖却竖得老高——那是暗卫的本能,在等那道风声。
顾昭跪在老丈跟前时,膝盖压碎了满地的月光。
老丈颤巍巍的手抚过婴儿的小脸,粗粝的指腹沾着新翻的泥土香。顾郎,这是?
他叫阿昭。顾昭将裹着婴儿的粗布往老丈怀里送了送,您帮我养大。
老丈突然红了眼。
十年前他上山采药摔断腿,是顾昭背着他走了三十里山路;三年前瘟疫,顾昭用阴司功德换了半车药材,第一碗药汤就端到他床前。顾郎放心。他把婴儿贴在胸口,我这把老骨头,拿命护他!
心灯突然在顾昭识海里明灭。
他抬头,看见一缕微光从地脉升起,像根细弱却坚韧的线,轻轻缠在茅屋上。
婴儿在老丈怀里动了动,小拳头攥住老丈的粗布衣襟,睡得正香。
您这一世的善,顾昭望着心灯微光,声音发哑,足以挡住千年的恶。
黑袍人踏入村口的瞬间,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他猛地停步,残碑在怀中剧烈震颤。拘魂契三个字突然扭曲成血线,朝着茅屋方向疯狂钻动。
他额间的执笔吏烙印开始发烫,那是当年墨影大人种下的魂契,此刻竟在催促他......逃?
他暴喝一声,周身死气凝成黑雾。
脚下突然炸起金光。
沈青竹蹲在溪边的手一顿——她埋在四角的锁魂钉同时爆开,金色光网如涟漪般扩散,直往黑袍人神识里钻。
她听见他的闷哼,唇角勾起极淡的笑:暗卫营的锁魂钉,专克你们这些阴司残党。
山坳里,秦雨桐的望远镜里,黑袍人踉跄了半步。踏进去了!她猛地翻身跃上战马,铁枪在掌心转了个花,杀——!
五百精骑的铁蹄声像滚雷炸开。
战马裹着的布帛被挣碎,枪尖离土时带起的草屑在空中飞旋,红披风连成一片火海,朝着村口直扑而来。
月婵在星台上握紧玉简。
虚空里的画面中,星辉正以黑袍人为中心凝聚成网,那是她用星轨玉简布下的天眼阵,专困阴邪。她低喝,星辉网骤然收紧。
黑袍人被三面夹击,终于慌了。
他疯狂捏动法诀,残碑上的拘魂契迸出血雾:你们阻不了天命!
阴帝必须归位,血祭必须重启——
这一世,天命在人间。
顾昭的声音从屋檐下传来。
他站在老丈的茅屋前,月光落在他肩头,心灯的微光在他身后流转。
婴儿在老丈怀里睡得香甜,仿佛完全不知外面的血雨腥风。
黑袍人突然笑了,笑得癫狂:阴帝?
你以为你能摆脱地府?
当年墨影大人说过,玄枵......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秦雨桐的铁枪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玄枵?秦雨桐皱着眉拔枪,枪尖带起的血珠溅在她脸上。
她刚要再刺,却见黑袍人的身体开始透明。
小心!月婵的声音从星台传来,他要自爆元婴!
顾昭瞳孔骤缩。
他猛地推开老丈,镇魂阵在识海里疯狂运转,试图稳住那即将炸裂的魂核。
可已经晚了——黑袍人的魂核在月光下绽开,像朵漆黑的花。
黑气如丝,在爆炸的余波里悄然钻入地下,顺着心灯的微光,直奔茅屋的地脉根基而去。
老丈怀里的婴儿突然动了动。
他皱着小脸,在梦中轻轻呢喃出一个字——
太庙的守灵阁里,无名老僧的残魂突然震了震。
他盘坐的蒲团上,积了百年的香灰簌簌落下。
残魂凝成的眼瞳里,映出昭安村方向那缕钻入地脉的黑气。
心灯根基......他的声音轻得像风,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