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忙碌与充实中滑向冬至,这是一年里黑夜最长、白昼最短的一天,也是工地上下格外重视的节气。按照北方的老传统,冬至这天非得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才算熬过了这漫漫长夜,迎来了阳气回升的希望。
食堂里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了。老王头带着几个男工,把食堂角落里那台半旧的手摇绞肉机擦了又擦,确保它能顺利运转;桂兰婶子领着女工们,将指挥部特批下来的几十斤白面反复筛了又筛,生怕混进一点麸皮;胡彩霞这回也格外卖力,挽起袖子,和了一大盆光滑细腻的面团,嘴里还念叨着:“这面得醒透了,饺子皮才劲道!”
苏茉莉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她不仅要协调各项准备,登记食材消耗,还得带着小娟她们清洗指挥部特意调拨来的、平时难得一见的大白菜和少得可怜的一点猪肉。冰冷的水刺得她手指通红,但看着那水灵灵的菜和诱人的肉馅,她脸上始终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今年这饺子馅,肯定香!”桂兰婶子一边剁着白菜,一边乐呵呵地说。
“那可不,还有肉哩!往年在家,能吃上纯素馅的就不错喽!”另一个女工附和道。
食堂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和面声、剁馅声、说笑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热闹温馨的冬至交响乐。
冬至这天,天色阴沉,北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但工地上却比往日更加热火朝天,大家都盼着下工后那顿期盼已久的饺子。
傍晚,下工的哨声刚一响,民工们便像潮水般涌向食堂。食堂里早已灯火通明,几口大锅里的水翻滚着,冒着腾腾的白汽。女工们手脚麻利地包着饺子,一个个元宝似的饺子整齐地码放在盖帘上,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茉莉系着干净的围裙,和胡彩霞一起站在大锅前负责煮饺子。她动作熟练地用笊篱搅动着锅里的水,防止饺子粘底,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当第一锅胖嘟嘟、白生生的饺子在滚水里浮起来时,那混合着麦香和肉馅的浓郁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引得排队的人们伸长脖子,不住地咽着口水。
“开饭喽!第一锅,先给基坑三连的同志们!”茉莉笑着,和胡彩霞一起,将热气腾腾的饺子捞进大盆里。
“谢谢茉莉同志!”
“哈哈,可算等着了!”
民工们端着满满一饭盒饺子,脸上乐开了花,迫不及待地找个地方蹲下,也顾不上烫,呼噜呼噜地吃起来,满足的喟叹声此起彼伏。
茉莉看着大家吃得香甜,心里像这锅里的饺子一样,暖烘烘,胀鼓鼓的,充满了成就感。
就在食堂里一片喧闹,所有人都沉浸在饺子带来的满足中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食堂后门堆放柴火的阴暗角落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探着头,死死盯着忙碌的苏茉莉,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疯狂。正是之前被调去采石场、不知何时又偷偷溜回来的刘麻子!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纸包,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狠厉。
他观察着茉莉的动作,寻找着下手的时机。终于,他看到茉莉转身去拿另一盖帘生饺子,而放在灶台边沿、准备下一锅下的一盆饺子馅暂时无人看管!
机会!刘麻子眼中凶光一闪,如同暗夜里的老鼠,猛地从角落里窜出,就要将手里那包不明粉末撒向饺子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一声闷响!
一道如同猎豹般迅捷的黑影从斜刺里猛地冲出,一记干脆利落的手刀,精准地劈在刘麻子拿着纸包的手腕上!
“啊!”刘麻子发出一声痛呼,纸包脱手飞了出去,掉在旁边的煤堆里。
那黑影动作不停,顺势一个拧身别臂,直接将刘麻子死死地按倒在地,膝盖顶住他的后腰,让他动弹不得!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悄无声息,甚至没有引起前面喧闹人群的丝毫注意。
按住刘麻子的,正是如同影子般沉默的石墩儿!他脸色冷硬,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盯着地上挣扎的刘麻子,低喝道:“找死!”
刘麻子看清是他,脸上瞬间血色尽失,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刚想叫喊,却被石墩儿用一块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破布死死塞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声响。
石墩儿像拖死狗一样,将彻底瘫软的刘麻子迅速拖离了食堂后门,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与柴垛的阴影深处,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前面食堂里,饺子宴依旧热火朝天。茉莉对此一无所知,她正笑着给一个半大的小伙子又添了半勺饺子:“慢点吃,锅里还有呢!”
赵振国和几位指挥部领导也来到食堂,慰问大家。他依旧穿着笔挺的军装,神情冷峻,但看到民工们捧着饺子碗那满足的笑脸时,眼神也柔和了些许。他走到窗口,目光扫过正在忙碌的茉莉。
茉莉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心猛地一跳,手下捞饺子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赵振国看着她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脸颊和额角的汗珠,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辛苦了。”
只这三个字,让茉莉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丝奇异的酥麻。她慌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不辛苦,应该的。”
赵振国没有再多言,接过小张递过来的一碗饺子,和民工们一样,找了个地方坐下,安静地吃了起来。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又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无数意味深长的目光。柳玉茹今天也来了,站在不远处,看着赵振国和茉莉之间那短暂的眼神交汇,捏着饭盒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那得体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而这一切的暗流,都被淹没在饺子宴的欢声笑语和腾腾热气之下。
没有人知道后门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也没有人注意到石墩儿是什么时候又如同幽灵般,回到了食堂,默默地坐在最角落的桌子上,安静地吃着他那份饺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只是偶尔抬起眼皮,目光掠过那个在灶台前忙碌的、笑容温暖的纤细身影,又迅速垂下,继续沉默地吃着。
冬至的夜,很长,很冷。但食堂里的饺子很香,很暖。而有些守护,无声,却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