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喜出去后,房间重新回归安静,青禾却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再激烈的情绪,经过芸香和翠喜这一番打岔,拧在心口的劲儿也渐渐散了。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心头的大石有被移开了一些。
罢了,日子总要过下去,跟顶头上司闹崩了,放在现代还能潇洒地递一封辞职信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在这里,辞职信往哪儿递?内务府可没开通宫女离职通道。
除了硬着头皮厚着脸皮,继续把差事干下去,还能咋整?
青禾苦中作乐地想,就当是签了一份无法跳槽的奇葩终身制劳动合同吧。
没一会儿,翠喜就端着空托盘回来了,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浮灰,一边随口说道。
“刚去还碗筷,听正院的小丫头嚼舌根,说福晋今儿头风症又犯了,晚膳都没怎么动筷子。主子晚间劝了她两句,说是圣驾谒陵路上就时常头痛,让她正经请个太医瞧瞧,福晋只说是老毛病,不肯劳动太医。”
青禾正就着油灯的光收拾炕桌,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
嗯,确实,福晋头痛的频率似乎高了点。谒陵归府那天好像也提过不适,当时青禾还以为她是车马劳顿晕车呢。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会是什么原因的头痛呢?
偏头痛?神经性头痛?还是压力太大导致肝气郁结?
看她年纪轻轻,如果是偏头痛,那会不会有软圆孔未闭?不过平日里看她的面色唇色,倒都还算正常,至少脂粉遮盖下看不出太大异样。
念头转到这里,青禾立刻在心里打了个叉。
打住!福晋算是她半个仇人,今天又刚跟她老公大吵一架,差点就被小三了。这会儿去琢磨人家的病情,岂不是自找麻烦?躲远点,躲远点才是上策。职业病犯了真要命,她暗自吐槽自己。
福晋的事情按下不表,青禾翠喜两人又低声说了会子闲话,便吹灯歇下了。许是哭累了,也或许是心事暂时放下,青禾这一夜竟睡得格外沉。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准时叫醒了青禾。
她麻利地起身,洗漱,换上靛蓝色的宫装,对着铜镜仔细抿好头发,镜子里的人眼睛还有些微肿,但神色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带上了点视死如归的淡然。
“走吧。”她对同样收拾妥当的翠喜说道。
两人一同往正房去。
一路上,青禾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自在,但踏入正房明间后,不自在反而消失了,看来凡事提前焦虑都是没有用的,面对才是正理。
而且她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工作是工作,情绪是情绪,得分清。
胤禑已经起身,正由两个小太监伺候着穿衣。
青禾如常上前,接过小太监手里的朝珠,熟练地替他佩戴整理。她的动作一丝不苟,指尖不可避免地偶尔触碰到他的朝袍或脖颈,但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完成一道固定工序。
胤禑垂着眼,并未看她,脸色有些沉,但也没说什么。整个穿衣过程,屋子里静得只剩下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接着是侍膳。
早膳已经摆在了炕桌上,照例是清粥小菜,几样细点,并一碟御田胭脂米熬的粥,这是临近春节,康熙帝特别赏赐下来的,是所有阿哥们都有的份例。
青禾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小太监试毒,然后按照胤禑平日的习惯,将他可能动筷的几样小菜往他面前挪了挪。
她注意到今天有一碟他平日还算喜欢的奶饽饽,今日竟然碰都没碰,只沉默地喝了一碗粥,夹了几筷子清淡的酱瓜。
“爷,今日这碟糖缠是膳房新做的,说是加了松子仁,您可要尝尝?”福晋一顿饭下来没怎么说话,此刻看胤禑像是没吃好,赶忙照顾了一句。
胤禑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却依旧没有去碰那碟糖缠。
一顿早膳就这样沉闷的用完了。青禾心里默默吐槽:得,看来冷战模式开启了。也好,总比再吵起来强。
吃完饭,又伺候他漱口净手,看着他戴上朝冠,大步流星地出门上朝,青禾和翠喜等人一起恭送。直到身影消失在影壁后,青禾才松了口气。第一关,算是混过去了。
送走胤禑,青禾按着日程,又去了西路正在布置的侧福晋院子核对进度。
胤禑这个阿哥,地位确实有些尴尬。
说他不得宠吧,康熙每次出巡都带着他,面上对这个儿子也算和颜悦色,赏赐也不少。
说他也算得宠吧,他至今没有封号,他娘王嫔也只是嫔位,连个封号也没,密这个封号,好像还是康熙晚年梳理宫里伺候好几年又没有封号的嫔妃,一股脑一起封的。算是公司老人统一晋升吧,谈不上多少宠爱?也可能是很宠爱,但碍于汉人的身份?
在康熙后期儿子众多的背景下,胤禑并不算出挑。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实质性的权力和差事,像个吉祥物一样。
这种尴尬也体现在了府邸规制上。
十五阿哥府不算小,但也不大。从东路进来,花厅、书房、正房、后罩房一应俱全,西路也有花园、大厨房、库房及众多仆役住房。
但府里要容纳胤禑一家子并一百多号下人,地方就显得不那么宽裕了。如今又要塞进一位侧福晋和她带来的陪嫁人口,各处用房更是捉襟见肘,需要精心规划。
青禾拿着厚厚的册子,在新布置的侧福晋院里缓步走着。
这院子位于府邸西路,原本是个闲置的小院落,如今为了迎娶新人,里外都重新裱糊粉刷过,窗棂上贴着崭新的喜字窗花,倒是看着也喜人。
“青禾姐姐,您瞧瞧这多宝格,”负责具体布置的太监小桂子指着靠墙的一排陈列架,脸上带着讨好的笑,“物件都是按着内务府的份例送来的,奴才们擦拭了三遍,绝无半点灰尘。”
青禾走近,细细扫过多宝阁上摆放的玉器瓷器。她伸出指尖,轻轻在一件青玉如意上抹过,指腹干净。
她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吐槽,内务府搞这一套倒是惯会的,反正就按照三星级酒店的架势来整呗,标准化贵气,毫无个性可言。
不过这话绝不能出口,她只是翻开工部司匠出具的册子,核对上面的编号和物品。
“嗯,编号都对得上。”青禾说着,又走向炕榻。大红的缎子炕褥铺得平整,上面叠放着同样是红色的锦被。她上手摸了摸被面,触手光滑,是上好的江南缎子。
“这被褥是新的吧?棉花絮得可匀称?”青禾问道。她记得之前好像有记录说库房里存着几床新被褥。
小桂子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全是新的!棉花絮得厚厚的,保准侧福晋用着暖和。姑娘您放心,崔嬷嬷特意吩咐过的,一应物件,但凡能用的新的,绝不用旧的充数。”
青禾“嗯”了一声,又去检查衣柜和妆台。妆台上放着一面菱花铜镜,擦得锃亮,映出她有些模糊的面容。她拉开抽屉看了看,里面空空如也。
“妆奁匣子、梳篦、头油这些,要等侧福晋进门前一天再摆放,免得落了灰。”小桂子在旁边适时地提醒。
“我知道。”青禾合上抽屉,环视四周。院子不算大,但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了,规制上挑不出错处。
只是......感觉有些拥挤。为了符合侧福晋的份例,各种家具摆件恨不得把空间塞满。她想起自己那个小院,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也堆成这样,不过没事,怎么样都是好的。
“差不多了,”青禾在册子上最后一项打了个勾,“剩下就是些零碎摆设和日常用物,按单子陆续添置就行。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奴才分内的事。”小桂子躬身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