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剧烈地颠簸着,虽说圣驾出行,必会提前平整路边,但经过前头大部队的蹂躏,再好的路都变得坑洼不平了。
青禾蜷缩在角落里,身下是粗糙的木质板壁,每一次颠簸都让她不受控制地摇晃,不得不伸手紧紧抓住身旁一个捆扎结实的衣箱以稳住身形。
随着马车持续不断的摇晃,青禾的思路却愈发清明,看来白噪音环境有助于思考。
她攻读博士时虽然选择的是临床中医方向,但对中药药理的理解是刻在骨子里的根基。
藏红花......前世她最要好的舍友选择的研究方向就是藏红花提取物对子宫收缩力的影响。
虽然没有人体研究的数据,但动物实验数据确实显示藏红花煎剂及提取物对多种实验动物的离体及在体子宫均有显着兴奋作用。
小剂量即可引起子宫节律性收缩,振幅增大,频率加快。
大剂量则直接导致痉挛性收缩。而对于已孕子宫,其敏感性呈数倍甚至数十倍增长。
李嫲嫲,这个老太婆果然是深谙此道的积年老手。挑选药材这么阴毒精准,舒兰格格的血崩和小产原因根本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了,肯定是老太婆用藏红花作的孽。
而现在,老太婆显然是尝到了甜头,又想如法炮制,甚至变本加厉计划来个一石二鸟,永绝后患。
既要彻底掩盖谋害舒兰的证据,又要把黑锅扣到自己头上。
可她为何偏偏要针对自己?自己不过一个毫无根基、无权无势的小宫女,究竟碍了她什么事?
青禾的思绪飞速旋转,她想起自热河之行以来,尤其是自己脚扭伤后这几日,胤禑似乎确实多问了她几句,语气虽谈不上多么亲厚,态度也比寻常温和些。
莫非这就碍了那李嫲嫲的眼了?
让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个潜在威胁,会分了福晋的宠,会动摇瓜尔佳氏的地位?
这老奴的忠仆护主之心,竟已偏执扭曲、歹毒至此了吗?简直不可理喻!
想起自己之前还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带着现代人的优越感,看着清宫里的众生相,殊不知,棋局早已布下,自己早已是局中人,甚至成了别人眼中必须尽快剔除的绊脚石。
真是可笑又可悲到了极点!
那胤禑呢?他这番处置看似严厉不留情面,却也未当场将她锁拿捆缚,严刑拷问,反而留下了回京再查的活口。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他内心深处其实并未全然相信李嫲嫲的指控,存了几分疑虑?
还是仅仅因为圣驾启程在即,军令如山,不容内部生出大乱子,故而采取的权宜之计?
他对自己那点若有似无的“意思”,在这等风浪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恐怕顷刻间便如阳光下的露水,蒸发得无影无踪了吧?
指望主子为一个小宫女主持公道?在这等级森严、尊卑分明的地方,未免太过天真。
怎么办?如何才能破局?
眼下证据对自己极端不利。
那碗粥,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是唯一经手人。
李嫲嫲演技精湛,哭天抢地,赌咒发誓。福晋在一旁看似劝解,实则句句补刀,坐实嫌疑。
自己空有满腹冤屈和现代知识,却无凭无据,在视人命如草芥的清朝,一个宫女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难道真要等到回京?届时只怕早已时过境迁,黑锅扣实,再无翻身之日!
青禾正冥思苦想,马车帘子突然被悄悄掀起一小角,一个不大的蓝布包裹飞了进来,落在她脚边
她被吓了一大跳,以为飞进来的是炸药包,伸手摸了一下,触感又不像。她轻轻挪动身子到帘子缝隙处向外望去。
只见张保正策马缓行,紧紧跟在她这辆堆杂物的马车旁,身体随着马背轻轻起伏。
他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行袍,一只手稳稳握着缰绳,另一只手似乎刚刚收回。
见青禾苍白惊慌的脸出现在帘缝后,他飞快地左右一瞥,确认无人留意这辆不起眼的马车。
“青禾,你别怕。包袱里是几张干饼和一壶清水,省着点用。万事且放宽心,先歇养几天,什么都别多想,主子那边......未必就真信了那老货唱的独角戏。”
“你的脚踝伤还未好,用这个药膏多揉揉。”
说着,他平衡着身体和马车的速度,递过来一个小巧的白瓷药瓶。
青禾刚伸手接过,他一夹马腹,赶上了前面护的队伍,高大的背影很快便融入了漫天飞扬的尘土和嘈杂的人马声中。
青禾怔怔地收回目光,看着脚边的蓝布包袱,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又随着马车单调地颠簸发呆了一阵子,青禾摸出张保塞过来的药膏,打开软木塞后,将瓶口凑近鼻尖,仔细辨别着。
三七的苦涩甘香最为突出,是活血定痛的主料,接着是透骨草特有的辛窜之气,能深入筋骨,还有冰片、薄荷脑用以消肿镇痛。似乎还能隐约辨别出乳香没药的味道,行气散瘀。
虽然算不上名贵的方子,但用料倒是扎实,正是针对跌打损伤的良药。
“这张保,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沉稳了。”
她挖出少许膏体在手心焐热,敷在受伤的脚踝处,又忍着痛用拇指按住踝关节周围的几个穴位,先是轻柔地打圈按揉,待药力渗入皮肤发热后,再逐渐加大力度,沿着经络走向推拿。
这是她前世学的手法,配合药膏,效果应该不错。
专注于此,时间似乎过得快了些。
罢了,事已至此,急也无用,所幸眼下不必再去伺候人,不必看人眼色,能名正言顺地歇息几天,顺便治治这倒霉的脚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其他,走一步看一步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车厢内的光线变得愈发昏暗,只能透过帘隙看到外面灰暗的天光。
开始有些饿了,她打开那个蓝布包袱,里面果然是几张烙饼,和一个水壶。
饼确实很干,甚至有些割嗓子,带着最纯粹的小麦焦香,没有任何其他调味。她吃着饼,任由思绪乱飞。
“不考虑身份地位的话,张保倒挺会照顾人的,适合搞对象。不像那个阿哥爷,自己从小照顾他长大,竟因为一个老妖奴......”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蹦出来,青禾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被自己这不合时宜甚至有些不自量力的想法逗得差点笑出声来。
她一个身陷囹圄前途未卜的小宫女,脑袋能不能安稳留在脖子上都还是未知数,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评价别人适不适合搞对象?
真是荒谬得可以。
她摇了摇头,将最后一口饼咽下,又喝了几大口水,然后仔细系好水壶,将包袱重新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