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紫禁城,祈年殿
晨曦微露,寒意渐浓,琉璃瓦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祈年殿巍然矗立于天地之间,蓝瓦流光,金顶耀目,朱漆雕栏精致绝伦,在初冬的肃穆天色下,更显庄严肃穆。
仪仗队伍整齐肃立,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康熙皇帝身着礼服,神情沉稳宁静,一步步缓缓登上汉白玉铺就的祭坛。
百官依品级序列跪于坛下,鸦雀无声,唯有雅乐钟磬之音清越悠远,穿透寒冷的空气。
燔柴炉内烈火熊熊,玉帛牺牲的香气随着青烟袅袅升腾,弥漫在庄严的氛围中,仿佛承载着万千心愿。
康熙帝立于坛上,诵读祝文,声如洪钟,沉稳深远,一字一句皆透出对天地之敬与对百姓之念。他祈愿来年风雨应时,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每一番叩首,每一次奠酒,皆依古礼而行,严谨庄重,无一丝疏漏。天子之仪,不仅是权力的彰显,更是对天命的倾听与回应。
礼成,烟气仍缭绕不绝,似乎将帝国的忧虑与期盼也一同上达于天。
与祈年殿的庄严肃穆相比,十五阿哥府内则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刘佳格格不日即将入府,虽只是格格,但她是胤禑的第一个女人,意义不同,王进善丝毫不敢怠慢,准备将东厢房收拾出来给她,此刻,他指挥着太监宫女们仔细洒扫布置。
东厢房宽敞明亮,地面铺着新换的暗红色栽绒地毯。
两个小太监正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张黄花梨木雕花围子架床安放在内侧,床榻结实,围子上镂刻着寓意吉祥的葫芦万代花纹。
另一侧,紫檀木嵌螺钿的梳妆台被擦拭得光可鉴人,台上摆着一面清晰的玻璃水银镜、剔红首饰盒以及一套珐琅彩的妆奁。
窗前安置了一张黑漆描金的书案和一把南官帽椅,案上已陈设了白玉笔山、青花瓷笔筒和一方端砚。
靠墙的多宝格上,摆上了仿官窑的弦纹瓶、玉山子摆件以及几匣线装书。
湖绸帐幔、锦缎被褥、刺绣椅披等物也一一换新,颜色多是娇嫩的粉紫和水绿,既显身份又不逾制。
青禾正指挥两个小宫女悬挂一幅花鸟刺绣挂屏,细节繁复,栩栩如生。
“哎呦,可真真是用心呢。”一个声音带着酸意响起。
青禾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锦书和她的好友兰穗。
兰穗也是内务府拨来的一等宫女,性子比锦书更沉静些,但同样心思细密,与锦书交好,常同进同出。
锦书用指尖假意拂了拂光洁的梳妆台面,嗤笑道:“瞧瞧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迎哪家的嫡福晋呢。青禾姐姐这般尽心尽力,可是想着新人进了门,能多得几分脸面?毕竟,这新人一来,爷身边最得用的人,可就不一定是谁了。”
兰穗在一旁掩嘴轻笑,慢条斯理地接话:“锦书姐姐说的是呢。青禾姐姐日夜操劳,如今可算有人来分担了。只是这新格格自有带来的贴身人,到时候有些人再想往前凑,怕是都找不着地方了呢。”
青禾手下动作未停,将挂屏调整端正,才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主子的事,岂是你我可以议论揣测的。”
“王公公吩咐了,东厢房里的一应物件都要按规矩置办妥当,若有差池,丢的是爷的脸面。两位若闲着,不如去瞧瞧格格的份例瓷器可都送来了?点清楚了,也好入库记账。”
她语气平静,公事公办,将她们的冷嘲热讽轻轻挡了回去,反而显得她们无所事事,心思不正。
锦书和兰穗讨了个没趣,哼了一声,扭身走开了,却不忘交换一个嫉恨的眼神。
前一日的祈谷仪式繁琐隆重,胤禑年纪虽轻,但全程紧绷着神经,又时时刻刻需要依礼行事,回来后只觉得身心俱疲。
今日难得无事,他便贪睡了些,起身时已是辰时末刻。
青禾见他起得晚,定是早膳午膳并作一餐。她盘算着,一会膳食需得既清淡可口,又能补充体力。
思索片刻便已拿定主意。封建制度弊端多,唯一好处是等级森严,要给阿哥爷准备的东西,从来都是齐全的。
她让膳房送来温着的粳米粥,粥里加了切得极细的鸡丝和姜末,暖胃驱寒。另配了几样小点心。
一碟松瓤鹅油卷,酥香不腻。一碟藕粉桂花糖糕,清甜软糯。还有一小笼刚蒸好的虾饺,皮薄馅足。
外加一碟酱黑菜和一碟腐乳佐餐。
都是容易克化又精致的东西。
胤禑吃得颇为舒心,刚放下筷子,漱了口,外头小太监就快步进来禀报:“爷,八贝勒爷来了,说是前阵子不得空,今儿特意来给爷道贺乔迁之喜。”
胤禑有些意外,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快请到前厅!”八哥胤禩素以亲和待人着称,但他主动上门,还是让胤禑有些受宠若惊。
八阿哥胤禩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常服,更衬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他带来的礼物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并一盆名贵的兰花,寓意雅致。
“十五弟如今开府建牙,真是长大了。”胤禩笑容温润,语气亲切,“往后就是大人了,哥哥特来给你添添喜气。”
他言语风趣,又调侃道:“听说皇阿玛还给你指了位佳人?真是双喜临门。刘佳氏我略有耳闻,是个温婉的,十五弟好福气。”
胤禑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请八哥上座,兄弟二人闲话起来。
胤禩说话极有技巧,既不显得过分打探,又处处透着关怀,气氛十分融洽。
青禾奉了茶上来,将盖碗茶轻轻放在八阿哥手边的高几上。耳边听着八阿哥如春风般和煦的话语,心里却像是揣了只兔子,怦怦乱跳。
前世追步步惊心、追甄嬛传、追雍正王朝,九龙夺嫡的惨烈结局还是十分清楚的。但这十五阿哥在历史上似乎没什么大名气,她根本记不清他最终站队哪边,结局如何。
看眼下这情形,八阿哥如此主动亲和......万一胤禑被他拉拢了怎么办?
现在......康熙五十年,距离四阿哥雍正登基只剩十一年,雍正登基不就,就会开始清算八爷党,那可是腥风血雨,株连甚广。
自己作为胤禑的贴身宫女,到时候如果没能顺利出宫,那绝对逃不掉。
虽然穿来清朝后日子过得战战兢兢、辛苦无比,可她从没想过要死啊。她还盼着也许哪天能有机会回到现代呢......
她越想越怕,脸色微微发白,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恐惧里。胤禑和八阿哥又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青禾?”胤禑唤了一声,想让她再给八哥添些热水。
没有反应。
“青禾!”胤禑提高了声音,语气里已带上了不悦。
青禾猛地回神,这才发现两位主子都看着自己,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慌忙跪下:“奴才该死!奴才走神了,请主子责罚!”
胤禑皱了皱眉,觉得青禾今日甚是奇怪,但在八哥面前不好深究,只摆了摆手:“起来吧,去换盏热茶来。”
“是。”青禾心跳如鼓,赶紧起身退下。
胤禩端起茶杯,轻轻撇了撇浮沫,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青禾匆忙退下的背影,嘴角依旧含着那抹温和的笑意,眼底深处却掠过一点难以察觉的探究
青禾重新换上热茶,胤禩又坐着略略饮了一盏,与胤禑闲话了些无关紧要的朝野趣闻,姿态始终优雅亲和。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他便优雅地放下茶盏,起身笑道:“瞧我,一聊起来就忘了时辰。衙门里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今日就不多叨扰十五弟了。”
他拍了拍胤禑的肩,语气愈发亲切:“你这府邸收拾得不错,有了自己的天地,往后便是真正的大人了。若是闲暇,也可常来八哥府上坐坐,你我兄弟多亲近亲近。”
胤禑忙起身相送,口中应承着:“多谢八哥厚爱,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说罢,一路将胤禩送至二门外,看着他和随从的身影消失在照壁之后,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应对兄长时的恭敬与热络渐渐褪去,换上了疲惫。
返回书房,他挥退了左右,只留下青禾。
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方才八哥在时,她那副魂不守舍乃至失仪的样子,着实让他意外,也隐隐有些不快。
“方才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但并无太多厉色,更多的是疑惑,“可是身子不适?还是近来府中事务繁杂,累着了?”
青禾连忙再次跪下,低声道:“奴才不敢。奴才方才只是......只是突然有些头晕,绝非有意怠慢主子与八贝勒爷,请主子责罚。”
她无法说出真正的理由,只能寻个最常见的借口。
胤禑看着她低垂的头顶,想起她近日确实为府务和刘佳氏入府之事奔波劳神,脸色稍霁。
他虽年纪不大,但也并非完全不体恤下人,尤其是一直以来都尽心尽力照顾自己的青禾。他想到十八弟刚去的时候,青禾为了开导自己,还天天搜肠刮肚讲一些乡野笑话。
青禾,对自己而言,终归是不一样的。
“罢了,”他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下来,“既然身子不爽利,便不要硬撑。准你半日假,回去歇着吧。这里让旁人伺候便是。”
这倒是出乎青禾的意料。她原以为至少会挨几句训斥,没想到竟是准假。她愣了一下,才叩头道:“谢主子恩典。”
“去吧。”胤禑转过身走向书案,似乎准备看看书。但微蹙的眉头表示,他并非完全相信头晕的说辞,只是暂时不想深究。
青禾不再多言,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回到后罩房,关上门,周遭瞬间安静下来,青禾才真的露出属于自己的表情。
她坐到冰冷的炕沿上,并没有躺下休息,只是目光空茫地望着对面刷得雪白的墙壁。
窗外,冬日的阳光淡淡地斜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窗棂影子,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
突如其来的假期,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未来的巨轮正沿着历史的轨道轰隆隆地前行,而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深知前路的险恶,却无力改变任何事,甚至连自保的方向都看不清。
胤禑的处境看似平稳,实则暗藏危机,一步行差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而自己呢?出宫之路渺茫,若真被卷入夺嫡的泥潭,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她只是想活下去,尽可能地活得好一点,为什么就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