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意识如同被投入狂暴漩涡的碎片,在光与影的乱流中翻滚、撕裂。无数模糊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林深的感官,母亲临终前苍白的脸、何伯坠崖时决绝的眼神、沈瑶在病床上微弱的呼吸、张明远在血池中的狂笑、虎口疤人面具下复杂的目光、还有那面黑色镜面中旋转的、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的星云。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那股疯狂的拉扯力骤然消失。失重感袭来,林深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环顾四周,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这里不是星坠谷的祭坛顶端,也不是任何他认知中的地方。
这是一个无限广阔、无法形容的空间。上下左右皆是无尽的、流动的暗银色虚空,仿佛水银的海洋,又像是凝固的时光。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脚下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半透明的、如同水晶般闪烁着微光的路径,蜿蜒通向迷雾深处。路径之外,是令人眩晕的虚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停滞的气息,万籁俱寂,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异常空洞、遥远。
这是哪里?镜子里面的世界?还是临死前的幻觉?
林深猛地摸向胸口,母亲那本绢册和青铜徽章还在,传来真实的触感和一丝异常的温热。他不是幻觉。他尝试活动手脚,虽然浑身酸痛,但行动无碍。手枪还在腰间。
“磐石!山鹰!”他对着虚空大喊,声音传出后立刻被吞噬,没有一丝回音。通讯耳机里只有沙沙的电流噪音。
孤独和未知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强迫自己冷静,回想昏迷前最后一刻子弹击中镜面,光华紊乱,强大的吸力是那面“源初之镜”将他吸入了这个诡异的空间。
母亲笔记中关于“映照本心”、“时空之痕”的记载闪过脑海。难道这镜面是一个通道?一个记录时空痕迹的奇特领域?
必须找到出去的路,沈瑶还在外面生死未卜,“老板”的人正在围攻“磐石”他们。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踏上那条唯一的光路。脚下传来实质感,但每一步都轻飘飘的,仿佛走在云端。光路在虚空中延伸,看不到尽头。四周的暗银色虚空缓缓流淌,偶尔会泛起涟漪,映出一些模糊扭曲的、一闪即逝的影像碎片,似乎是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场景:古老的战场、寂静的山林、繁华的都市、还有九嶷山的云雾、归墟的血池、星坠谷的祭坛。甚至,他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和母亲在灯下看书的温馨画面。
这些是储存在“镜界”中的时空片段?林深心中骇然。这面镜子,真的能窥见过去未来的痕迹?
他沿着光路谨慎前行,试图在这些碎片中寻找线索。突然,前方虚空中泛起一阵剧烈的波动,一个相对清晰的影像逐渐凝聚,正是星坠谷祭坛顶端的实时景象。
影像中,战斗仍在继续,但情况危急。“磐石”和山鹰等人被数量占优的敌人死死压制在祭坛基座附近,依托骨骸顽强抵抗,已是强弩之末。几名敌人正试图冲向通往顶端的石阶。而祭坛顶端,那面黑色镜面光华黯淡,布满裂纹,似乎暂时失去了能量。看不到自己的身影。
必须回去!林深心急如焚,冲向那影像,试图触摸,但手指却直接穿过了虚影,荡起一圈涟漪,影像随之模糊消散。他过不去,这只是一个“投影”,并非真实的通道。
绝望之际,他胸口的青铜徽章突然灼热起来,发出一阵低沉嗡鸣。同时,前方光路拐角处,另一个影像开始凝聚,不再是外界景象,而是一个人的身影。那身影起初模糊,逐渐清晰,脸上戴着破损的面具,眼神锐利,正是虎口疤人,他似乎在另一个类似的空间中,正警惕地观察着什么。
他也进来了?是被吸进来的,还是主动进来的?
虎口疤人也察觉到了林深的存在,猛地转头,目光穿透虚空,锁定在他身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复杂的审视。他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然后影像便模糊消失了。
他在指路?是陷阱,还是提示?林深犹豫片刻,但眼下没有其他选择。他顺着虎口疤人指示的方向,加快脚步。
光路在前方分岔,一条继续延伸向迷雾,另一条则通向一个悬浮在虚空中的、较为稳定的暗银色光球。光球表面如同水面般荡漾,内部似乎有东西。
林深靠近光球,向内望去,景象让他浑身一震。光球内呈现的,并非影像,而是一段清晰得如同亲历的“记忆”或“记录”: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处隐秘的山间研究所(风格与母亲工作过的地方类似)发生剧烈爆炸,火光冲天。一个年轻的身影(眉眼与张明远有几分相似,但更加阴鸷)抱着一个密封的金属箱,在混乱中仓皇逃出,脸上带着疯狂与贪婪。远处,另一个身影(似乎是年轻时的何伯)奋力追赶,大喊着:“停下!你会毁了一切!”但未能追上。抱着箱子的年轻人消失在雨夜中。画面最后定格在那人回头一瞥的眼神冷酷、决绝,右手虎口处,一道新鲜的疤痕狰狞可见。
是“老板”张先生,年轻时盗窃研究所机密(很可能就是最初的“时序”资料或“心钥”碎片)的场景,他的虎口疤是那时留下的,原来他才是最初的背叛者。
画面一转,是多年后,已成为“影幢”首领的“老板”,在一个密室中,对着一个面容模糊、但气质沉稳的中年人(疑似虎口疤人)下达指令,声音冰冷:“林婉和何守拙是障碍,必须清除。找到‘源眼’,掌控‘时序’,我们才能超越凡俗,重定秩序。” 而那个中年人,似乎有所迟疑。
原来虎口疤人曾是“老板”的下属,但他后来的行为是在叛变。
光球内的景象开始紊乱,最终消散。林深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些被镜子记录下来的真相碎片,揭示了“老板”的起源和野心。虎口疤人指引他看这个,是想告诉他什么?表明立场?
来不及细想,前方光路尽头,出现了一个不同的景象,那不是投影,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由暗银色光芒构成的、不断旋转的漩涡出口。漩涡另一边,隐约可见岩石的轮廓和自然的光线,是出口。
林深心中狂喜,正欲冲向出口,怀中的绢册却突然剧烈发烫。他下意识掏出,只见绢册无风自动,翻到最后一页,那几行关于“钥匙唯心”、“妄动者窥见虚妄”的字迹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同时,漩涡出口旁边,另一个较小的光球凝聚显现。光球内,是军区医院重症监护室的实时景象。沈瑶躺在病床上,生命监测仪上的曲线微弱得几乎成了一条直线,医生正在紧张地进行抢救。而病房窗外,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似乎正在窥探。
沈瑶!她有危险!外面还有潜伏者!
一边是近在咫尺的自由和援救同伴的机会,一边是危在旦夕的沈瑶和未知的威胁。巨大的抉择摆在面前。
若冲出漩涡,或许能助“磐石”脱困,但沈瑶可能留在镜界,或许能通过这奇异的力量做点什么,但自身难保,外面同伴也可能全军覆没。
林深看着光球中沈瑶苍白的面容,又看向那近在咫尺的出口,想起母亲“守护平衡”的遗志,想起何伯、夜鹰的牺牲,想起“磐石”和山鹰正在浴血奋战,虎口疤人复杂难明的眼神和指引。
他猛地握紧胸口的青铜徽章,感受着那份源自母亲的温热,眼中闪过决绝的光。他不能只顾一边,必须利用这镜界的力量。
他不再看向出口,而是全力将精神集中在那个显示医院景象的光球上,心中默念沈瑶的名字,将所有的担忧、祈愿和母亲绢册散发出的那股平和坚定的意念,投射过去。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这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奇迹发生了!随着他意念的集中,青铜徽章光芒大盛,与绢册的光芒交融,投射在光球上。光球内的景象微微波动,病床上的沈瑶似乎有所感应,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监测仪上那微弱的心跳曲线,竟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但确实存在的强化波动。窗外那个模糊的黑影也似乎被惊动,迅速消失。
有用!但这消耗巨大,林深感到一阵眩晕,精神力急剧流失。
就在这时,整个镜界空间剧烈震动起来。远处的虚空开始出现裂痕,脚下的光路明灭不定,出口漩涡也开始扭曲变形。外界,祭坛上的镜面似乎受到了某种冲击,快要支撑不住了。
“必须走了!”一个声音突兀地在林深脑海中响起,是虎口疤人。他的影像在不远处闪现,急促道:“镜界要崩塌了,从出口走。记住你看到的真相‘老板’的目标不仅是力量,还有‘轮回’的权限,阻止他!” 说完,影像溃散。
崩塌,林深不敢再犹豫,用尽最后力气,深深看了一眼光球中情况稍稳的沈瑶,转身冲向那个越来越不稳定的出口漩涡。
在身体被漩涡吞噬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到一声极其微弱、跨越了时空的呼唤:“林深!”
是沈瑶的声音。
天旋地转再次袭来。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耳边是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腥咸的血液和硝烟味冲入鼻腔,他回到了星坠谷祭坛底部,就在那面布满裂纹的黑色镜面下方。
“林深,你还活着!”山鹰惊喜交加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正依托一块巨石向敌人射击,手臂负伤,鲜血淋漓。
“快!帮忙!顶不住了!”“磐石”的吼声从另一侧传来,他正与两名敌人近身搏斗,险象环生。
祭坛周围,敌人数量远超想象,至少有二三十人,装备精良,攻势凶猛。“秃鹫”和“岩羊”已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被俘的那个研究人员也被流弹打死。情况万分危急。
林深顾不上浑身剧痛和眩晕,抓起手边掉落的手枪,加入战团。他的出现似乎出乎敌人意料,一时火力稍缓。
“你怎么出来的?”“磐石”趁机解决一名敌人,喘着粗气问。
“镜子!里面!”林深话未说完,一阵密集的子弹打来,将他逼回掩体。
“没时间解释了,想办法炸掉祭坛顶端,不能让他们控制那里。”“磐石”指着通往顶端的石阶,几名敌人正在向上冲。
林深看向那面裂纹蔓延的镜面,想起虎口疤人的警告和镜界中看到的“老板”的野心,心中了然。他对着山鹰大喊:“山鹰,掩护我。”
他掏出身上最后一枚手雷,猛地从掩体后跃出,不顾一切地冲向祭坛基座,借助骨骸掩护,向石阶上的敌人投掷出手雷。
“轰!”手雷爆炸,碎石飞溅,暂时阻断了敌人的冲锋。
“不行!他们人太多了!我们被包围了!”山鹰绝望地喊道。敌人从三面压上,火力网越来越密。
就在这时,谷口方向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和更加密集的枪声。一股新的力量加入了战团,正在进攻的“老板”手下阵脚大乱,纷纷调转枪口。
是援军?“磐石”和林深又惊又喜。
透过硝烟,只见谷口冲入一队穿着不同制式作战服、动作迅猛的精干小队,火力强大,战术刁钻,瞬间撕开了“老板”队伍的侧翼。
为首一人,身形矫健,脸上涂着油彩,但那双眼睛林深和“磐石”都认得,是那个代号“山鹰”的、本该在青龙口牺牲的小队队长,他竟然没死!还带来了援兵!
“老连长!我们来晚了!” “山鹰”(援军队长)大吼一声,手中冲锋枪喷出火舌。
绝处逢生“磐石”精神大振:“是军区直属的特别行动队!兄弟们!反击!”
内外夹击之下,“老板”的队伍顿时溃不成军,很快被消灭或俘虏。
战斗结束,满目疮痍。幸存者汇集在一起,劫后余生,悲喜交加。
“山鹰”队长向“磐石”敬礼汇报:“接到上级密令,得知你们在此遇险,紧急驰援!‘老板’在外围的接应点已被我们端掉!”
“太好了!”“磐石”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急切地看向林深,“你刚才在镜子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林深简要将镜界中的经历、看到的“老板”背叛的真相、虎口疤人的指引和警告说了一遍,但隐去了关于沈瑶感应和呼唤的细节。
“虎口疤人果然有隐情。”磐石沉思,“老板的目标是轮回权限,这比我们想的更可怕。必须尽快向上级汇报。”
众人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看守俘虏。林深走到那面布满裂纹的镜面前,镜面光华黯淡,仿佛失去了灵性。他伸手触摸,冰冷坚硬,再无反应。那个奇特的镜界,似乎随着之前的冲击而关闭了。
他抬头望向祭坛顶端,心中牵挂着重症室的沈瑶。不知道之前的意念传递是否起了作用。
“磐石”安排完警戒,走过来,神色凝重地递给林深一个卫星电话:“刚接到医院消息。沈瑶在半小时前,生命体征突然出现了一次极其异常的剧烈波动,差点。但最终奇迹般稳定下来,虽然还在危险期,但出现了好转的迹象。专家无法解释。”
林深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成功了。镜界中的感应是真的。
他紧紧握住电话,仿佛能感受到远方沈瑶微弱的生机。泪水模糊了视线,混合着血与汗。
希望,还在。
但当他目光扫过祭坛下那些暗金色的巨大骨骸和俘虏的“老板”手下时,眼神再次变得冰冷锐利。
“老板”还未现身,虎口疤人行踪不明,“时序”的终极秘密和“轮回”的威胁依然笼罩。星坠谷之战,只是一场更大风暴的序幕。
他看向远方连绵的雪山,知道最终的决战,尚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