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日头一天毒似一天。地里的庄稼进入快速生长期,随之而来的是繁重的田间管理——夏锄。北坡坳的豆子和红薯地,野草长得飞快,与羸弱的庄稼争夺着本就有限的水分和养分。林枫和王石头每天天不亮就下地,趁着清晨的凉爽锄草。烈日升起来后,地表温度能烫熟鸡蛋,他们就得转移到蓄水池边唯一一小片树荫下休息,等到下午三四点钟,日头偏西,再继续干到天黑。汗水像小溪一样流淌,浸透了补丁摞补丁的衣衫,在后背上结出白色的盐渍。林枫的手上,旧茧未退,又添新伤。但他一声不吭,只是沉默而坚韧地挥舞着锄头。王石头更是实诚,闷头苦干,从不叫累。蓄水池的水位在持续下降,林枫不得不更加节约地使用。他甚至在池边挖了一条浅浅的渗水沟,让少量的水能缓慢渗透到附近的地里,进行“浸润式”灌溉,虽然效果慢,但比直接浇灌更省水。李秀兰看着儿子又黑又瘦,心疼得不行,变着法儿地想给他弄点有油水的东西吃。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除了有限的粮食和一点咸菜,实在拿不出什么。林枫却总是把难得的油渣或鸡蛋留给母亲,自己就着咸菜啃窝头。这天傍晚,林枫和王石头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从地里回来,刚走到村口,就看见三婶赵桂花和几个长舌妇坐在大槐树下纳凉。看见林枫,赵桂花故意提高了嗓门,对旁边的人说:“啧啧,看看,咱们村现在可是出了能人了!北坡坳那兔子不拉屎的地方,都能种出花来了!听说还要‘包产’?心比天高哟!别到时候收不上来粮食,哭都找不着调儿!”另一个妇女附和道:“就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老老实实挣工分多稳当,非要逞能!”王石头气得攥紧了拳头,就要冲上去理论。林枫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跟这些妇道人家计较,徒增口舌,毫无意义。他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边走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种无视的态度,反而让赵桂花更加恼火,在后面不干不净地又骂了几句。回到家,李秀兰已经做好了晚饭——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一小碟咸菜。她看着儿子疲惫的样子,欲言又止。“妈,怎么了?”林枫察觉到母亲的异样。李秀兰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今天……你大伯母来过。”林枫眼神一凝:“她来干什么?”“也没说啥……就是东拉西扯的。”李秀兰吞吞吐吐,“最后……好像无意中提了一句,说……说公社最近可能要清查各村的‘黑户’和私自开荒的地……还说咱们北坡坳那池子,虽然水利站没说什么,但总归是个事儿……”林枫的心猛地一沉。大伯母王彩凤看似无意的“闲聊”,分明是林国栋借她的口,传来的又一次警告和威胁!“黑户”指的是没有正式户口的人(暗指他们这种可能被找麻烦的边缘户),而“私自开荒”和“水池”更是直接点明了他们的“把柄”。这是在告诉他:别以为春耕忙完了就没事了,我们手里还捏着你的小辫子,随时可以收拾你!压力像夏日的闷热空气,无处不在,令人窒息。家族内部的倾轧,远比地里的劳作更消耗心神。晚上,林枫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汗水浸湿的草席黏糊糊的,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他意识到,仅仅依靠在土地上拼命,最多只能解决温饱,根本无法摆脱目前的困境,更别提复仇和发展。林国栋就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他们母子,不断收紧。他必须找到突破口,一个能够快速积累资本,并且能一定程度上摆脱家族钳制的突破口。苏晚晴信里提到的南方……山货生意……或许,可以更大胆一点?趁着夏锄间隙,再去一趟县城,不仅仅是卖货,更要仔细观察,寻找新的机会?想着想着,林枫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上。父亲的笔记本里,除了那句令人心惊的话,是否还隐藏着其他线索?父亲当年在公社当会计,是否还认识其他可以倚仗的人?夏日的煎熬,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林枫在忍耐中积蓄着力量,寻找着破局的关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