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信鸽的翅膀,在空中拍打出一种疲惫而急促的声响,像一块破布在反复抽打着寂静的空气。
林若微的目光,凝固在了那个蝎子印记上。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纹路,而是一种用特殊药水烙下的标记,遇热则会散发出极淡的、类似尸腐气的腥甜。她曾在一本古籍残卷上见过,这是南疆一个以用毒和暗杀闻名的神秘组织——“黑蝎”的标志。
她的心,像被浸泡在冰水里的手术刀,瞬间变得又冷又硬。
plications(并发症)。
手术很成功,但病人的身体,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排异反应。
她没有丝毫犹豫,推开窗,伸出手。那只训练有素的信鸽立刻落在了她的手腕上,爪子轻巧地一蹬,将那个小小的竹筒递到了她的掌心。
竹筒入手冰凉,带着金属的质感。她熟练地解开上面的细绳,倒出的不是一卷纸,而是一根薄如蝉翼的银针。
针尾上,用同样的药水,刻着一个微小的“死”字。
林若微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不是一封信,这是一道催命符。一个来自“黑蝎”的死亡宣告。
目标是谁?是她,还是萧绝?亦或是……那个还躺在病榻上,命悬一线的皇帝?
她将银针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像一条毒蛇,顺着她的血脉,直抵心脏。她的大脑,在这一刻,化作了一台高速运转的诊脉仪,开始飞速分析所有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那脚步声,她太熟悉了。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心跳上。
萧绝来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乾安宫,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属于战场上的血腥与硝烟味。他的玄色王袍下摆,溅上了几点暗红的血迹,像几朵开在冬夜里的、凄厉的梅花。
他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如释重负后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凝重。
“结束了。”他走到她面前,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她,目光扫过她紧握的拳头,眉头微蹙,“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林若微没有立刻回答。她摊开手掌,将那根刻着“死”字的银针,递到了他的眼前。
萧绝的目光,在触及那根银针的瞬间,猛地一凛。他认得这个标记。当年他奉旨南征,曾与这个组织交过手,他们阴险、狠辣,如同跗骨之蛆。
“黑蝎?”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看来,方敬亭的底牌,比我们想象的要多一张。”林若微平静地说,仿佛在讨论一个与己无关的病例,“他这是在告诉我们,即使他输了,我们也不可能赢。”
“他还有后手。”萧绝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一个被逼到绝境的疯子,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林若微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我们现在最该担心的,不是城外的私军,也不是朝堂上的余党。而是……凤仪宫里的那个人。”
皇帝。
凤仪宫内,药味浓得像化不开的雾。
皇帝躺在巨大的龙床上,呼吸微弱,脸色灰败,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精致人偶。太医院的几位老太医,战战兢兢地守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方敬亭就跪在床前,双手被反绑着,头发散乱,再也没有了往日国丈的威仪。他像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虽然还活着,但所有的凶猛,都只剩下了回忆。
萧绝和林若微走进来时,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萧绝身上,而是像两把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钉在了林若微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同归于尽的疯狂。
“林若微……”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两片砂纸在摩擦,“你赢了。你用你的妖术,毁了我的一切。”
林若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在观察一个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的病人。
“但是,你赢不了这个天下。”方敬亭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干涩而刺耳,“你以为,除掉我和太子,这天下就是你们的了?天真!太天真了!”
他猛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身后的影卫死死按住。
“你们看看他!”他朝着龙床上的皇帝,疯狂地咆哮,“他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躯壳!没有他,你们什么都不是!一个摄政王,一个妖女,还想坐稳这江山?天下人会答应吗?!”
萧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方敬亭,你再多说一个字,本王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割了我的舌头?”方敬亭笑得更癫狂了,“来不及了!萧绝,你以为你赢了吗?我告诉你,我方家三代人的心血,岂是你们一朝一夕就能毁掉的!就算我死,也要拉着这大夏的江山,给我陪葬!”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从被反绑的双手中,滑出了一柄只有三寸长的、淬着幽蓝光芒的匕首。那动作,快得像一条吐信的毒蛇!
他没有冲向萧绝,也没有冲向林若微。
他的目标,是龙床上的皇帝!
他要弑君!
他要在大功告成之前,毁掉这个国家最后的基石!
“不好!”
萧绝和影卫同时惊呼,但距离太远,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柄淬毒的匕首,像一道蓝色的闪电,划破了浓重的药味,直刺皇帝的心口!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成了一根绷紧的弦。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睁睁地看着那致命的寒光,即将刺入皇帝的胸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比那匕首更快的银光,从林若微的袖中激射而出!
那不是一根普通的银针。
它比普通的针灸针更长、更重,针尾用一小块特制的白玉做了配重,以保证它在飞行中的平衡和稳定。这是她闲暇时,用系统兑换的材料,亲手制作的“麻醉针”,专门用来应对这种突发的、需要瞬间制服敌人的情况。
银针在空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如同蚊虫振翅般的“嗡”声。
它的轨迹,不是直线,而是一道诡异的弧线。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针尖刺入皮革的声音。
那根银针,不偏不倚,精准地钉入了方敬亭后颈的“哑门穴”。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穴位,下针稍有不慎,便会立刻致人死亡。但林若微的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那根针,只是瞬间麻痹了他的神经中枢,切断了他大脑对身体的控制权。
方敬亭的身体,就像一个被瞬间抽掉所有丝线的木偶,僵在了半空中。
他手中的匕首,距离皇帝的胸膛,只剩下不到一寸的距离。
他的脸上,还保持着那副疯狂的、同归于尽的表情。但他的眼睛,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变得空洞而茫然。
“咚。”
他直挺挺地向前倒去,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那柄淬毒的匕首,也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整个凤仪宫,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萧绝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瞬间失去所有威胁的国丈,又看了看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没有动一下的林若微,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他一直以为,他是在保护她。
他为她挡住明枪,为她除去暗箭,为她扫清一切障碍。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
她不是一朵需要他庇护的、温室里的花朵。
她是一把藏在鞘里的、最锋利的手术刀。
平时,她安静地待在那里,冷静、理智、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可一旦出鞘,便一击致命,精准、高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属于生命科学的冷酷。
他缓缓地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怕自己的手,太粗糙,会弄疼了她。
“若微……”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些许颤抖,“你……”
林若微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她只是看着地上那根银针,又看了看龙床上被惊醒、正剧烈咳嗽着的皇帝,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
“手术,做完了。”她轻声说,“该清理创口了。”
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那几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太医身上。
“现在,轮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