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身份运行的精神负荷远超张道一想象。
脑袋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强行压下不适,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拧开瓶盖灌了几口凉水。
必须动起来。停留在房间就是等死。
他仔细检查了随身物品。湿透的、破损的衣服,几枚潮湿的零钱,还有用破布紧紧包裹的万魂幡——这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也是最大的隐患。
“不要弄丢任何属于你的东西…”前台那句话在耳边回响。
他深吸一口气,将万魂幡用破布缠得更紧,绑在身后。
然后他推开了307的房门。
走廊依旧昏暗,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决定先从旅馆内部探查。
楼梯吱呀作响。
下到二楼,走廊两侧的房间都紧闭着。
他尝试拧了拧几个门把手,都锁着。
经过205房间时,【殓妆师】的死亡直觉传来微弱的刺痛感。他停下脚步,贴近门缝。
一股淡淡的、类似福尔马林混合着廉价香精的味道从门缝里飘出。里面似乎有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没敢久留,继续往下走。
一楼前台,那个干瘦男人还坐在那里,低头看着同一本杂志,姿势几乎没变。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依旧是那张麻木的脸。
张道一没打算跟他交流,径直走向旅馆大门。
“你的东西。”
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张道一脚步一顿,缓缓回头。
前台男人抬手指了指楼梯口的地面。
那里,躺着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金属纽扣——是从张道一破损外套上掉下来的。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
他什么时候掉的?这个男人又是什么时候看到的?他一直坐在这里,头都没抬……
张道一沉默地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枚纽扣,紧紧攥在手心。
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谢谢。”他沙哑地说。
男人没有回应,已经重新低下了头。
张道一不再犹豫,推开旅馆的玻璃门,重新踏入外面的雨幕。
天光比之前亮了一些,但依旧阴沉。
雨水淅淅沥沥,街道上开始出现零星的行人,依旧是那副低头匆匆、避免对视的模样。
他注意到,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那种塑料娃娃,有的挂在腰间,有的露在口袋外面。
他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冥河摆渡人】感知着环境中死气的流动,【殓妆师】则像扫描仪一样,分析着那些行人和娃娃。
在一个十字路口,他看到一个穿着雨衣的老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人形大小的东西,蹒跚前行。
通过【殓妆师】的视角,那红布包裹下散发出浓烈的不祥,以及……一种被强行“缝合”在一起的混乱魂魄波动,比那些小娃娃强烈十倍不止。
老妇人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猛地转过头。
雨帽下是一张布满皱纹、眼神空洞的脸,但她的嘴角,却和拉差村那个小女孩一样,扯起一个僵硬诡异的笑容。
她抱紧怀里的东西,加快脚步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张道一没有跟上去。他现在的状态,不宜招惹这种明显不对劲的存在。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镇子的规则,需要找到突破口。
他看到街角有一家小小的书店还开着门,橱窗里摆着些落满灰尘的书籍和地图。
他推门走了进去。
书店里很暗,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台灯。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柜台后,正用一块绒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塑料娃娃。
那娃娃比外面常见的要精致一些,穿着小裙子,但脸上的五官同样模糊,眼眶黑洞洞的。
听到门铃响,老人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浑浊不堪。
张道一走到柜台前,用英语问:“有本地地图吗?或者介绍镇子历史的书?”
老人停下擦拭的动作,看了他几秒,缓缓摇头,用生硬的英语回答:“没有地图。历史……没有书。”
“那……这些娃娃,是什么意思?”
张道一指了指老人手里那个,以及橱窗外走过的行人,“为什么大家都有?”
老人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眼神似乎闪过一丝恐惧,但很快又被麻木取代。
他低下头,继续擦拭那个娃娃,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守护灵……是守护灵……不能丢……丢了就……”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守护灵?张道一心中冷笑。
在【殓妆师】的视角里,这分明是囚禁魂魄的容器,是散发着尸臭的诅咒之物!
“丢了会怎么样?”他追问。
老人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张道一,嘴唇哆嗦着:“不能问!不能问!走了!你快点走!”
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娃娃,像是要驱赶张道一。
张道一见状,知道问不出更多,只好退出了书店。
站在街边,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
信息太少,规则依旧模糊。
但他确认了几点:娃娃被镇民称为守护灵,绝对不能丢失;询问相关事情会引发恐惧和排斥。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枚捡回来的纽扣。丢失物品,显然与娃娃有关,可能触及了核心规则。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对面巷口,一个穿着邋遢、眼神疯癫的男人正对着墙壁喃喃自语。那男人手里没有娃娃,腰间空空如也。
在【殓妆师】的视角下,这个男人身上笼罩着一层灰败的、仿佛正在腐烂的气息,与周围那些带着娃娃、虽然麻木但气息相对稳定的镇民截然不同。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正在剥离的、溃烂的尸斑。
那男人似乎感觉到了张道一的注视,猛地转过头。他的眼神混乱,充满了恐惧和疯狂。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然后,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尖叫一声,连滚爬爬地冲进了巷子深处,消失在阴影里。
张道一的心脏猛地一沉。
没有娃娃的人……会变成那样?被规则排斥?腐烂?
这就是“丢失属于自己东西”的下场吗?如果娃娃是守护灵,是规则认可的所有物,那么失去它,就意味着失去保护,被这里的死亡规则侵蚀?
那他自己呢?他并没有这里的娃娃。
他这个外来者,在这个规则里,处于什么位置?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殓妆师】的死亡直觉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不是针对那个疯男人,也不是针对某个具体的人。
而是针对……他刚刚走出的那家书店!
他猛地回头。
透过书店的玻璃门,他看到柜台后的那个老人,依旧在擦拭着娃娃。
但此刻,在【殓妆师】的视角里,老人身上那层虚假的稳定正在迅速褪去,一股与刚才那个疯男人相似的、灰败腐烂的气息,正从他拿着娃娃的那只手的指尖开始,悄然蔓延。
而老人似乎毫无所觉,依旧用那块绒布,一下,一下,极其认真地擦拭着那个黑洞洞眼眶的塑料娃娃。
张道一瞳孔骤缩。
他明白了。
那个老人,刚才因为激动,挥舞了娃娃…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轻微的丢失或者亵渎?
规则的侵蚀,开始了。
他不敢再看,迅速转身,混入稀疏的人流,离开了这条街道。
必须尽快找到安全屋,必须恢复力量。这个镇子的规则,比他想象的还要诡异。
雨,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