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锐最后那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慕容雪心中最厚重的迷雾,也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他知道了。他一直都知道,她入宫并非全然顺从,她心中始终怀着为父昭雪的执念。他此刻点明,是承诺,也是警告——承诺会给她查案的力量,警告她这力量来源于他,她的未来必须与他牢牢绑定。
这不再是单纯的情感抉择,而是一场赤裸裸的权力交易,裹着“执子之手”的甜蜜外衣。
慕容雪抬起泪眼,试图从司马锐深邃的眸子里分辨出更多情绪——是试探?是掌控?还是……真的有几分真心?可那双眼睛如同古井,表面的温柔下是看不见底的幽深。帝心难测,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陛下……”她声音沙哑,带着泪后的脆弱,却又极力维持着一丝清醒,“凤位之重,关乎国本。妾身何德何能,敢担此重任?太后娘娘那里……朝中众臣……只怕会引起朝局动荡,于陛下圣名有损。”她试图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将个人的恐惧隐藏在为国家、为君王考虑的外衣之下。
司马锐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但很快被更浓的耐心覆盖。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在软榻上坐下,自己则半跪在她面前,保持着一个近乎卑微的仰视姿态。这个姿势极大地取悦了慕容雪潜意识的脆弱,也彰显了他势在必得的决心。
“雪儿,你看着朕。”他握住她的双手,掌心滚烫,“太后那里,朕自会去分说。朕是天子,立后是国事,更是朕的家事!至于朝臣?”他冷哼一声,属于帝王的霸道尽显无疑,“朕登基之初,根基未稳,尚能肃清权奸,整顿朝纲。如今四海初定,朕难道还怕他们聒噪不成?谁若不服,尽管试试朕的刀锋是否还利!”
他语气中的杀伐之气让慕容雪打了个寒颤。但下一刻,他的声音又柔和下来,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至于德能……雪儿,你聪慧隐忍,心地纯善,历经磨难却不改其志。这后宫之中,还有谁比你更懂得珍惜,更明白如何守住一份来之不易的安稳?朕要的皇后,不是一个只会争风吃醋、玩弄权术的女人,而是一个能理解朕的孤独,能与朕并肩看这万里山河,能真正成为‘妻子’的人。雪儿,除了你,朕想不出第二人选。”
“妻子……”慕容雪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在帝王家,这是一个多么奢侈的称呼。它意味着平等、信任、陪伴,而非单纯的君臣与妃嫔。司马锐精准地抓住了她内心最深的渴望——不仅是生存,不仅是复仇,还有一份真正的情感归属。
见她神色有所松动,司马锐趁热打铁,描绘出更具体的图景:“待你为后,便可迁居凤仪宫。那株你最喜欢的百年梅树,朕已命人精心照料,来年冬日,朕陪你一同赏雪赏梅。你可以不再称‘妾’,在朕面前,你就是‘我’。你可以自由召见命妇,可以阅览部分无关紧要的奏章,朕若御驾亲征……”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充满信任,“这后宫,乃至部分朝政,朕皆可托付于你。”
“御驾亲征”四个字让慕容雪心头一跳。边境不稳,他竟已考虑到如此深远?若真到那时,皇后监国(哪怕是象征性的),权力之大,可想而知。他这是在用无上的权力和信任,作为筹码。
“还有你父亲的事,”司马锐压低了声音,如同最亲密的耳语,“朕已暗中派人重新调阅当年卷宗。有些线索,指向某些如今仍在朝中位高权重之人。你为皇后,有些事,查起来会方便很多。朕,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利诱、情惑、权诺……司马锐将他能给的一切,都摊开在了慕容雪面前。他没有强迫,只是将选择权交给她,但每一个条件,都精准地击中她的软肋。
慕容雪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脑海中两个身音在激烈交战。
一个声音在呐喊:答应他!这是为父亲平反最好的机会!这是摆脱眼下困境、获得权力和尊严的唯一途径!他此刻是真诚的,为何不赌一次?赌他的真心,赌自己的未来!
另一个声音在警告:悬崖勒马!帝王的恩爱如镜花水月!一旦踏上后位,再无退路!你将永远失去自由,成为被权力和阴谋包裹的傀儡!今日的誓言,可能就是明日的枷锁!
挣扎中,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母亲还在世时说过的话:“雪儿,女子一生,有时如同弈棋,一步错,满盘输。但有时,也需要有放手一搏的勇气,因为机遇稍纵即逝。”
现在,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机遇,也是一次最危险的赌博。赌注是她的一生。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司马锐极具耐心地等待着,目光始终锁在她脸上,不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知道,她在进行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不能急,他已经抛出了所有的饵,现在,需要鱼儿自己咬钩。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世纪那么漫长。慕容雪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的泪水已经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绝望、决绝和一丝微弱希望的光芒。
她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帝王,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正用一种近乎祈求的目光望着自己。
终于,她极其缓慢地,反手握住了司马锐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量。
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清晰地敲在司马锐的心上:
“陛下……此话……当真?”
她没有直接说“愿意”,但这句询问,已然表明了她的态度——她心动了,她在寻求最终的确认和保证。
司马锐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猛地收紧手臂,将慕容雪紧紧搂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誓言意味:
“君无戏言!雪儿,朕对你,绝无虚言!此生此世,朕定不负你!”
慕容雪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悄然滑下,落入衣襟,消失无踪。
这一刻,她仿佛亲手为自己戴上了一顶无形凤冠,璀璨夺目,却也沉重无比。她走进了一座用权力和誓言铸就的华丽牢笼,心甘情愿,却又满心苍凉。
未来是吉是凶,是恩是劫,她已无从判断。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慕容雪的命运,已与这位年轻帝王的承诺紧紧捆绑,再无法分割。
棋局,已落子。
(第七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