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竹茹猛然收声,方才倾泻出的一丝真情实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只剩下更加凝重的死寂。
唯独潭底一只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壳打开了一丝缝隙的贝类,慌慌张张地闭紧了壳。
下次打开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谢竹茹突然后悔了。
也许她今日不应该追上来,再早些也不该去找温夫人。
顺着母亲给的路走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如果挣脱的代价是背叛自己的母亲……
谢竹茹垂下了眸,没有说话。
她想哭,又想笑。
她想哭自己的桎梏、自己的枷锁,可周围都是眼睛,被这样的眼睛看久了,她渐渐也哭不出来了。
她想笑,想笑自己的矫情,想笑自己的懦弱,可喉咙里嗬嗬作响,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自卑于自身的软弱,更深深唾弃这背弃亲母的念头。
各种激烈的情感在胸中撕扯、冲撞,最终归于一片冰冷的死水。
最终这位谢家贵女静静抬起了眸,与平日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轻轻牵起一丝完美的、温婉的笑意,姿态端方,无可挑剔地向孟琦和岳明珍盈盈一礼:“今日……是竹茹莽撞失礼,惊扰了二位,实在抱歉。”
她略作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难为情:“说来惭愧,不过是昨日与母亲置了些小气,一时郁结难解,今日偶遇二位,便想着寻人说说话排解一二。其实……并无甚大事。”
她抬眼看向二人,目光诚挚中带着疏离的客气,“此刻细想,确是我小题大做,失态了。还望孟姑娘、岳姑娘……”
“只当今日未曾听过那些胡言乱语吧。”
贝类的软肉彻底缩回了壳子里。
她急于结束这场失控的对话,匆匆起身便要告退,急促得甚至有几分失礼。
孟琦与岳明珍却比她更快一步,两人目光一触,默契地同时伸手,一左一右稳稳扣住了谢竹茹微凉的手腕,不让她逃脱。
谢竹茹一愣,露出一个有些错愕的笑:“孟姑娘,岳姑娘,这是何意?”
一向爱笑的孟琦却收了笑,面色冷肃,毫不避讳地直直望进了她的眼底:“你怎么不唤我阿琦妹妹了?”
谢竹茹心头猛地一跳,尚未编织出合理的解释,孟琦那连珠炮似的诘问已劈头盖脸地砸下。
“别用忘了搪塞!周全如谢竹茹,会忘这种刚刚改口的称呼?”
“你的目光为什么在躲?不敢看着我吗?”
听见孟琦这话,谢竹茹强迫自己抬起眼来,对上了孟琦黑色的瞳仁。
这双眼睛亮得吓人,似乎还带着些灼热的温度,叫谢竹茹几乎不敢直视。
孟琦却没有给她反应的空间:“你是不是后悔了?想要立刻抽身离开,与我们划清界限?”
“今日你到底是为何来找我们?”
谢竹茹正要张口,孟琦却制止了她,竖起了一根食指在嘴边:“嘘……不如让我猜猜?”
十四岁的姑娘鲜妍明媚,此刻沉下了脸来,瞧着分明也是漂亮的,但却透出超越年龄的洞察与冰冷压迫,莫名叫谢竹茹想要逃走。
然而孟琦和岳明珍却死死按着她,那两人看似纤细臂膀竟如此有力,叫谢竹茹一时挣脱不得。
谢竹茹的面上现出惊慌之色,张口欲呼,孟琦却凑到她的耳边,轻轻道:“你若喊了,碧珠是会被叫进来,然后呢?”
“闹得这么大……”
孟琦顿了顿,一字一句道:“碧珠还能活吗?”
谢竹茹面色煞白。
见谢竹茹不再挣扎,孟琦狠下心肠,继续道:“你今日一开始分明是冲着温伯母来的,可却被潘月泠搞砸了。”
“可我瞧着你们来的时候,分明是你在前,潘月泠慢了两步才跟了上来,若是以你的性子定不会如此无礼,之所以造成这样的局面,定然是你在这之前就与潘月泠闹了不快。”
“但你是一个鲜少与人红脸的人,想来这次不快是你故意为之。”
“我猜你是想借此甩掉潘月泠吧?但你却没想到她今日竟跟了上来。”
“但你来找温伯母的举动也透露着几分的怪异,毕竟府城谁人不知,温伯母与你的母亲不合?那你究竟又有什么事情是非要找温伯母的呢?”
“潘月泠坏了事,眼看要连累你也被温伯母彻底厌弃,于是你飞快的抛弃了潘月泠。”
“但你知道温伯母此刻已经对你生了戒备,因此你看到了温伯母身旁的我和明珍姐姐,便又起了其他的心思,打算从我们二人这里入手了?”
见谢竹茹不再挣扎,孟琦便索性松了钳制住谢竹茹的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接着孟琦停在谢竹茹面前,微微俯身,目光锐利如刀:“可为什么选我们?”
“是因为我们与温伯母相熟吗?可你应该知道,我二人今日也不过头一次见到温伯母,能有多大的分量?”
“除非……”
孟琦脚步放缓:“除非,有什么人,或什么事,是我们二人与温伯母都能接触到的。”
“以我们与温伯母的交集来看……”
孟琦停下脚步,笑着望向谢竹茹:“会是……什么人呢?好难猜哦?”
孟琦笑得灿烂,在谢竹茹的眼里却仿若恶鬼一般可怖。
她现在由衷的后悔今日招惹孟琦二人的行为了。
怪她……一时糊涂。
谢竹茹定了定神,没有否认,只苦涩道:“是我一时想岔了,我确实是怀着目的接近你们……”
“但我不是也没做什么吗?现在悬崖勒马,想来也来得及。”
“不过今日确实是我连累了你们,日后若是潘月泠来找你们的麻烦,你们随时来找我。”
“除此之外,我给你们二人赔礼……”
谢竹茹想着自己前两日新得的那盒东珠,各个浑圆饱满,不知作为赔礼孟琦和岳明珍能不能看得上?
孟琦却陡然沉下了脸,谢竹茹有些无措——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吗?
自己不要她们帮忙了,她们少了一桩麻烦事,难道不该高兴吗?
孟琦扭过脸,不愿开口了,一直沉默的岳明珍却开了口,温声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简简单单五个字,激起了谢竹茹眼中剧烈的波澜。
一丝猝不及防的感动在她眸底一闪而过,如同瞬间燃起的微弱星火。
但这感动仅仅维持了一刹那。
随即,一抹自嘲突兀地在她唇角绽开。
她谢竹茹算什么,也配有朋友吗?
她疲惫地开了口:“与我当朋友没有什么好处,只会连累你们。”
之前是她痴心妄想,现在仔细想想,若是自己与孟琦二人来往密切,若是母亲知道了,定然饶不了孟、岳二人。
既然如此……她何必再祸害这两人?
孟琦终于忍不住了,转过脸来,面上现出几分怒火:“你这算什么?”
“连你自己也要放弃自己了吗?”
谢竹茹倏然抬眼,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轻微铃响——饮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