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
今日的天气不错,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像一个圆鼓鼓黄嫩嫩的鸡蛋黄。
此时正是饭点,人们劳碌了一上午,正是该吃顿午饭松快松快的时候。
人群刚渐稠密,一个略有些眼熟的汉子便出现在“脆金铺”的招牌前。
依旧是那件浆洗得半旧的棉袄,领口袖口都磨得微有些发亮。他搓了搓因日晒而泛红的手指,目光在那块写着“仅饭点供应”的大字和店里冒着热气的油锅间逡巡,显出几分踌躇不前。
正是昨日买走了鸡排和甘梅薯条的那位汉子。
昨晚那顿鸡排和薯条,香是香煞了人,孩子们高兴得小脸都泛光,可夜里睡前,那炸串架上那些个裹着油亮酱汁的豆角、花菜、里脊肉的图样,又跟长了小钩子似的,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勾扯。
尤其是妻子啃鸡排时眯起眼的满足劲儿,和孩子们眼巴巴望着爹娘分食的懂事模样,更叫他心里头不是滋味。
他总想着,若是……若是能有机会尝尝……哪怕就几串素菜……
于是今日下了工,两条腿就仿佛不是他的了,鬼使神差又兜到了这“脆金铺”前。
闻着那刚炸出锅炸物的焦香,看着店门口那人头攒动的样子,他喉咙不自觉地咽了几口唾沫。心也跟着那锅里的油花一起翻腾——买?还是不买?买一串?两串?昨日的花销已算是豪奢,今日再掏钱……
正当他在门口进退两难之际,店里那头正在指挥伙计上炸物架子的孟琦一抬眼便从攒动的人头缝隙里瞧见了他。
那熟悉的、带着点窘迫和渴望的眼神,让她立刻记起了昨日的顾主。
“哎呀,是这位大哥!”
孟琦的声音带着爽朗的笑意,穿透了闹哄哄的背景:“昨日的鸡排和甘梅薯条吃得可还好?这还没到饭点最忙的时候,快请进来瞧瞧!”
孟琦这一招呼,仿佛在汉子僵硬的肩头轻轻推了一把。他面上的局促更浓了些,但也下意识避开了周遭好奇的目光,顺着孟琦声音的指引,低着头挤进了铺子。
一股更加汹涌澎湃的热气和香气瞬间将他包裹。那滚油的滋啦声、食材下锅爆开的欢腾声、伙计吆喝着单子的声音,全都带着滚烫的诱惑钻进耳朵。
最要命的还是那味道!炸物的霸道焦香里,竟还裹挟着一股子咸香酸甜、复杂又勾人的馥郁气息,丝丝缕缕,直往鼻子里钻、往心尖上挠。
孟琦领着他来到了那摆满了串的货架前,又递给他一个小盆:“绿签是素菜,两文一串,红签是荤菜,五文一串,再有那蓝签则是各式丸子和鹌鹑蛋,三文一串。”
“您随意挑选,挑好后便将这盆递给那边的小哥。”
孟琦抬手一指,便见那头灶房之前开了个窗口,一个小哥站在那里,正满面笑容的从食客们手上接盆子。
孟琦介绍过之后也不多留,体贴地留那汉子一个人挑选。
汉子见孟琦转身,忍不住轻轻呼了一口气——若是孟琦在他面前盯着,他还真不好意思光拿那素菜。
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各式菜肉串,汉子只觉得喉头干得发紧,率先望向了红签区,见上头又是鸡肉片又是里脊肉和五花肉的,视线便贪婪地在红那片肉山上流连了好一会儿,
指头无意识地在小竹盆粗糙的边缘摩挲了两下,五花肉那厚实的肉感在脑海里翻腾。
五文一串!这都够买两斤糙米了!他指尖蜷缩了一下,终究是不敢多碰。
他咽了口唾沫,目光投向绿签区域。
那豆角看着实在,两文一串也算不得贵,花菜瞧着炸出来也定是美味……还有那蘑菇,肉墩墩的,嚼起来怕不比肉差多少。
绿签好啊!买三串才抵一串红签的钱!汉子心思转得飞快,不一会儿便下定决心多拿那素的。
可……可都到眼前了,光买素的,心里又像缺了点啥。纠结间,目光落到了那串蓝尾巴的鹌鹑蛋上——三文倒是折衷些,好歹也算点荤腥味儿吧?
那汉子深吸一口气,不再犹疑,先是捻起两根碧油油的豆角串,稳当当地放进盆底,又挑了一串雪白饱满的花菜,再有那土豆,最是顶饱,汉子一下便拿了三串。
再去那蓝色区拿了一串鹌鹑蛋——一串四个,刚好够三个孩子和妻子吃。
临了临了,这汉子眼瞅着都准备走了,却还是敌不过红签区的诱惑,捡了一串三层肥两层瘦的五花肉放进篮子里。
这五文一串的价格是高了些,但孟琦串的实在,掂着沉甸甸地,叫汉子心里的念想落了地。
五文就五文吧!
汉子虽然看着这许多肉菜还有些眼热,可却再不能点了,索性快步将盆子递给那小哥,不然还真怕自己控制不住再拿几串。
“绿六蓝一红一!”
一个年轻伙计眼风扫过盆里签尾颜色,不过片刻的功夫已经报出了价格:“承惠二十文!”
汉子的面皮抖了一下,却还是爽快的付了钱,伙计接过铜板,一下便笑弯了眼:“甜辣、麻辣、五香、甜咸要哪个口味儿?加不加醋?”
好家伙,竟这么多口味呢!
念着家中的孩子,汉子小心翼翼地问:“我要甜辣的,辣少些,再加些醋成不?”
那伙计利落的应了,扭头便对灶房里喊道:“酸甜辣,少辣!”
那头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那汉子便安心的在一边等待自己的炸串出锅。
这炸串炸起来也不多慢,不一会儿便好了,滴着滚油的串串瞬间被转移到酱料台。
刷酱师傅眼疾手快,宽大的软毛刷在浓稠的酱桶里狠狠一蘸,手腕一沉一提,再猛地一刷。
“呲”地一声,酱料与滚烫的炸串碰撞出独特的声响,浓稠如琥珀的酱汁被均匀无比地裹在每一根串串上。
这还不算完,这师父又薄薄刷了一层孟琦亲自调配的秘制茱萸油,再拿过一边的几个小罐挨个往串上头一撒,接着利落地将这串用油纸包好,这才算完。
沉!烫!香!
这是那汉子接过袋子最直接的感受,二十文钱的份量尽在手上,那滚烫的触感和扑面而来的、混合着极致焦香与霸道酱料的热烈气浪,如同实质般冲击着他的感官。
赵大几乎是下意识地手指猛地一拢,紧紧攥住了油纸袋敞口的上沿,不让一丝热气和那勾魂的香气泄出来。
他脚跟一转,几乎是挤着铺门边的人缝便钻了出去,踏入午后刺眼的阳光里。
汉子的脚步快得像被人赶,背却挺得笔直,上身绷得极稳——他的怀里可揣着这鼓囊囊、热烫烫、浓香四溢的宝贝疙瘩,要是歪了洒了,那可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