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还没响，陈宇默的手已经伸出去按掉了。他坐起身，动作轻得没惊动任何人。周荣怀还在打呼，王均的床帘拉着，顾深靠在桌边睡着了，耳机还挂在脖子上。
他拉开书包，手指摸到夹层里的三包香料——胆汁粉、木姜梓碎、老酸汤引子。都在。他把它们一个个拿出来，贴身放进围裙口袋，又把空盐罐摆在操作台最显眼的位置，像是特意给人看的。
天刚亮透，赛场后台已经开始忙碌。选手们推着食材车来回走动，评委席还没人，但摄像机已经架好。陈宇默站在自己的区域，扫了一圈四周，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从保温袋里取出昨晚借来的柠檬和蜂蜜水。
“成了。”周荣怀溜达过来，手里还捏着半杯蜂蜜水，“我刚跟前排那哥们说了，你做的第一口算他的。”
陈宇默点点头，把柠檬切片挤汁，倒进小碗里，再舀一勺蜂蜜搅匀。金黄的液体慢慢融合，散发出清甜的香气。他又从调料盒底层摸出一点辣椒面，极少量地撒进去，再搅。
“这能行？”周荣怀凑近闻了下，“光靠酸和辣？”
“不是代替盐。”陈宇默低着头调酱，“是骗过嘴。”
他拿刷子蘸了酱汁，在鸡翅上均匀涂抹。肉表皮渐渐泛出光泽，像镀了一层蜜。涂完最后一块，他放进低温烤炉，盖上盖子，温度调到一百五十度。
“得慢点来。”他说，“急了，香味锁不住。”
话音刚落，王均路过，瞥了一眼烤炉，嗤笑一声：“没盐腌的肉，蒸熟都发柴，你还低温烤？等会儿评委咬不动牙。”
陈宇默没抬头，继续擦手上的油：“那你建议我怎么做？加点洗衣粉提味？”
王均脚步一顿，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冷笑：“随你吧，反正规则写了‘基础调味缺失’直接扣分，你爱怎么折腾都行。”
说完转身走了，背影有点僵。
顾深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这边。他没靠近，也没说话，只是抱着手臂，目光停在那个空盐罐上。
陈宇默打开烤炉看了看，鸡翅表面已经微微焦化，渗出的油脂裹着酱汁，在热力下咕嘟冒泡。他取出一块，用镊子夹开内部，肉质呈淡粉色，汁水微溢。
“八分熟。”他自语，“正好。”
接着，他从围裙暗袋掏出胆汁粉，指甲挑了米粒大的一点，撒在鸡翅表面。粉末遇热瞬间挥发，一股类似坚果烘烤后的脂香扩散开来，连隔壁台的人都扭头看了一眼。
“这是啥味？”那人问。
“不知道，挺冲的。”同伴回答。
陈宇默又取出木姜梓碎，轻轻洒在盘边。辛香的气息随之浮现，不刺鼻，却让人精神一振。
“你这算违规了吧？”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顾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语气平静，眼神却紧盯着那包刚收起的粉末：“天然辅料名单里可没有‘胆汁粉’这三个字。”
“它来自牛胆。”陈宇默抬头，“晒干研磨，没加工，没合成。规则没说不能用。”
“可也没列进去。”
“那就当它是新发现。”陈宇默把最后一块鸡翅码进白瓷盘，淋上剩余酱汁。火焰蹭地窜起，焦糖化的外壳发出轻微噼啪声，整道菜橙红透亮，香气炸开。
周围几个人停下手中的活，朝这边张望。
顾深没再说话，看了几秒，低声问：“你真觉得这样能过关？”
“我不是要过关。”陈宇默盖上保温罩，“我是要做一道他们没尝过的菜。”
顾深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希望别砸自己手里。”
他转身离开时，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陈宇默站在操作台前，手搭在保温罩边缘，目光扫过全场。其他选手大多在做传统菜式，翻炒声、油爆声此起彼伏。有人端着红烧肉去试味，有人正在摆盘雕花。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盘子。蜂蜜柠檬烤鸡翅静静躺在那里，颜色明亮，边缘微焦，酱汁凝而不腻。那股复合香气还在持续释放，酸、甜、辣、鲜层层递进，连他自己闻着都觉得胃口被勾了起来。
周荣怀在观众席前排冲他竖起大拇指，还做了个“开吃”的手势。
陈宇默轻轻点头。
就在这时，王均突然折返回来，站到台边，盯着那道菜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评委。”王均嘴角扬起，“他们不是来闻香味的，是来吃的。你这菜，看着热闹，一口下去没底味，全垮。”
陈宇默看着他：“你觉得味道有起点？”
“当然。”王均说得笃定，“盐就是底线。”
“可人记住的从来不是底线。”陈宇默伸手揭开保温罩一角，“是第一个冲上来的感觉。”
热气腾腾，香气再次扑面。王均下意识后退半步，鼻子皱了皱。
“你……用了发酵的东西？”
“老酸汤引子。”陈宇默重新盖好，“三天前酿的，活菌还在工作。它不咸，但它让所有味道活得更久。”
王均脸色有点难看，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传来的喊声打断。
“十五分钟后开始呈菜，请各选手准备！”
广播响过，全场气氛立刻紧张起来。有人开始最后调味，有人检查餐具，有人反复擦拭盘沿。
陈宇默没动。他站在原地，手始终搭在保温罩上，指节微微发紧。
他知道，接下来这一道菜，不只是比赛。
是回应。
是证明。
也是反击。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抬眼看向评委席的方向。三个空位，三副餐盘，三双筷子整齐摆放。
他还记得昨天夜里，风穿过阳台，吹散了那撮白色粉末。那一刻他就明白，对方想让他慌。
可慌的人，不会在凌晨五点起床检查香料。
不会把柠檬和蜂蜜当成武器。
更不会在所有人都认定“没盐就没戏”的时候，反手做出一道让人忘记盐存在的菜。
他低头看了眼空盐罐。
它还立在那儿，像一座墓碑，埋着旧规则。
也像一面旗，插在他自己的阵地上。
“默哥！”周荣怀突然站起来，指着门口，“他们来了！”
评委组走进赛场，带头的是系里有名的严教授，白发整齐，表情严肃。他扫视全场，目光在陈宇默这边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陈宇默深吸一口气，双手扶住保温盘。
准备好了。
他正要迈步，顾深忽然出现在通道口，挡住了去路。
两人对视。
顾深开口：“最后一句提醒——别指望靠奇招蒙混。评委要的是标准，不是表演。”
陈宇默看着他，语气很平：“那你告诉我，标准的味道，是什么时候定的？”
“从第一届比赛就开始了。”
“可第一届的时候，也没人用过蜂蜜柠檬烤鸡翅。”
顾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陈宇默绕过他，走向评委席。
脚步稳，背挺直。
保温盘里的菜没再掀开，但香气已经沿着缝隙溢出，一路飘过去。
严教授坐下时，鼻翼轻轻抽动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那个端着白瓷盘的年轻人。
那人站定，双手将盘子放下。
然后说：
“这道菜，叫‘无盐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