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默走出图书馆侧门的时候,天光还亮着,风从梧桐道那头卷过来,把帆布袋的带子吹得晃了一下。他顺手扶了扶肩上的包,手机在裤兜里震个不停。
没急着掏出来看。
他知道是什么——这几天只要安静超过十分钟,消息就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上一次是粉丝群炸了锅,说他在节目里的旧片段又被翻出来;再上一次是品牌方半夜发来修改后的脚本,问他能不能明天就拍。可这次震动频率不一样,短促、密集,像是连环催命符。
他站在台阶上停了两秒,抬手看了看表:四点十七分。
“还书花了二十三分钟,被围了四十一分钟,说话说到嗓子冒烟。”他自言自语,“这效率,搁公司早被开除了。”
终于把手机拿出来,锁屏上一长串未读消息,微信、短信、邮箱提醒挤成一团。最顶上是一条来自工作室助理的语音,三秒,标着红点。
点开。
“哥,今天新增八十七条合作意向,筛完剩三十二个能谈的。你现在回吗?我在这儿等你定方向。”
声音很稳,没带情绪,但那句“我在等你”听得他肩膀一沉。
他回了个“马上到”,打车软件一点,五分钟内就有车接单。
车子穿过大学城主街时,阳光正斜斜地压在文创园那排灰白色小楼顶上。他看着窗外熟悉的招牌一家家掠过:奶茶店、打印社、学生自习室……最后停在一块还没挂上去的牌子前。
“到了。”
下车,刷卡进门,走廊灯自动亮起。
办公室门开着,一眼就能看见屋里堆成小山的文件。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中间摆着笔记本电脑,墙上贴满了彩色便签,写着“待确认”“优先级高”“需二次沟通”。角落里站着个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背对着门整理资料,听见脚步转过身来。
“你总算来了。”他说,“我都快把咖啡喝成白开水了。”
陈宇默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辛苦了。先说重点的。”
那人递过一个夹子:“三十二份提案,按行业分了类。食品饮料占一半, mostly网红零食和速食品牌;数码产品四个,其中两个是耳机;还有三个服饰类,风格偏街头。剩下的是公益项目和本地文旅推广。”
“公益有几个?”
“四个。但我只留了一个。”
“哪个?”
“大学生心理健康支持计划。他们要做一支短视频,主题是‘说出来就不算了’,讲年轻人怎么面对焦虑和自我否定。脚本我粗看了,不煽情,也不装深沉,就是几个真实故事改编的小场景。”
陈宇默接过文件,翻开第一页。
纸张干净,排版清晰,页眉印着项目名称和LoGo。他往下扫,看到一段对话设计:
> A(低头):“我觉得自己不行。”
> b(递过一杯热饮):“那你试过多少次?”
> A:“七八次吧。”
> b:“那不是不行,是还没成功。”
他盯着看了几秒,嘴角动了动。
“这句不错。”
“我也觉得。”助理说,“而且他们不要你演励志大师,就想请你以普通过来人的身份出镜,聊聊自己以前失败的经历。比如……试镜被刷、比赛落选这种。”
陈宇默合上文件,轻轻放在桌上,“这个排第一。约他们明天上午开会,视频就行。”
“行,我这就联系。”
他又拿起其他几份,一份份翻。
有家泡面品牌想让他边吃边喊“一口封神”,配动作还得夸张地抖肩;有个饮料品牌希望他在镜头前一口气喝完三瓶,打出响亮嗝作为结尾彩蛋;还有一个美颜App邀请他拍“前后对比”广告,文案写着“丑小鸭也能变天鹅”。
他每看完一份,就在封面画个叉。
“这些都不接。”
“我知道。”助理记下,“其实我筛的时候就已经过滤掉大部分哗众取宠的了。但这几个……”他指了指另外三份,“有点意思。”
一份是国产背包品牌,主打耐用和通勤设计,附了一段用户调研数据,显示很多毕业生第一年换工作频繁是因为装备太差;一份是独立音乐厂牌的新歌宣发,想找他念一段旁白;最后一份是一家书店的联名活动,主题叫“读过的书,走过的路”,想请他推荐五本影响过自己的书。
陈宇默把背包那份拿起来细看。
“这公司成立八年了,没做过代言人,一直靠口碑卖货?”他问。
“对。他们的客户大多是刚毕业的年轻人,预算有限但注重实用性。”
“那就对了。”他点点头,“我们也不是什么大明星,得找调性合的。”
说完,在本子上写下三条原则:
**有创意。**
**不违心。**
**能传递点东西。**
写完,抬头:“以后所有提案,按这三条过一遍。不符合的直接退,别浪费人家时间。”
助理应了一声,开始更新表格。
陈宇默靠进椅背,揉了揉眼睛。白天在学校被人围着签名的画面又浮出来,那些笑闹声、手机闪光、饭卡递到眼前的样子,好像还在耳边。
但现在不一样了。
那时候他是被动的,别人喊一声他就得接住;现在他坐在桌后,手里握着选择权。不是谁都能进来,不是什么钱都值得赚。
他重新拿起那份心理健康项目的脚本,翻到最后一页,发现空白处被人用铅笔写了句话:
> “你说的话,可能真的会救一个人。”
字迹清秀,不是助理写的。
他抬头,“这是谁加的?”
“哦,早上送文件的志愿者小姑娘留的。她说她是受益者,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陈宇默没说话,把那页纸多看了两遍,然后翻到前面,在几个细节旁写下修改建议:
“开场不要太压抑,可以用清晨校园的画面过渡。”
“主角独白时,背景音加入翻书声或鸟叫,别全黑屏。”
“结尾那句‘说出来就不算了’,最好由不同年龄的人一起说,形成呼应。”
写完,夹回文件夹。
“通知对方,我们愿意深度参与。不只是露脸,后期剪辑也想跟进。”
“明白。”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天色暗了下来。助理起身开了灯,台灯暖黄的光照在桌面上,映出两人低头工作的影子。
期间陆续有新消息进来,有的品牌追加报价,有的团队询问是否还能补报方案。助理一一回复,语气礼貌但坚决。
“不好意思,档期已满。”
“感谢认可,但我们更倾向长期价值合作。”
“这次无法参与,期待下次有机会。”
陈宇默一边听一边继续审剩下的提案,偶尔插一句:“这个摄影团队之前跟谁合作过?”“那个品牌的社交媒体运营是谁负责?”“这家书店有没有线下读书会?”
问题越来越细。
助理答得也越来越快。
等到最后一份文件看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今天就到这里吧。”他说,“你先回去,明早九点视频会,我来主持。”
“你不走?”
“再待会儿。”他指着桌上那堆通过初审的文件,“我把这几份再理一遍顺序。明天谈的时候不能显得太随意。”
助理点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又回头:“你变了。”
“嗯?”
“上周你还说‘来钱就行,先活下来再说’。”
陈宇默笑了笑,“那是上上周的事了。人总得往前走一步。”
门关上后,办公室安静下来。
他打开笔记本,把今天的筛选结果汇总成清单,分成三档:
第一档:心理健康项目、背包品牌、书店联名——优先推进,深入沟通。
第二档:音乐厂牌旁白、本地文旅短片——保持联系,视档期安排。
第三档:其余待定,持续观察。
做完这些,他合上电脑,端起桌上凉透的茶喝了一口。
苦得皱眉。
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百叶帘。外头路灯亮着,园区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零星几扇窗户透出光。
他望着远处教学楼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能看到学生进出的身影。
片刻后转身,回到桌前,拿起笔,在日程本上写下:
**明天 9:00 - 心理健康项目组 视频会议**
写完,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然后伸手摸向抽屉,拿出一张折好的A4纸。
展开,是那天在图书馆门口,夏初冉塞给他的传单复印件。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 “如果你愿意分享,我们可以一起做点有意思的事。”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一会儿,手指在纸角折了一下。
接着把它夹进了提案文件夹的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