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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澞之死,如同一声沉闷的丧钟,在繁华的扬州城内回荡,却未能惊醒高骈沉溺于虚幻长生的迷梦。相反,在吕用之等奸佞的环绕下,他越发深入地陷入了自己构建的神仙幻境之中,淮南镇的根基,正从内部被迅速蛀空。

吕用之,原本只是个籍籍无名、略通些幻术符咒的江湖术士,却凭借巧舌如簧和精心设计的“神迹”,迅速获得了高骈的信任。他声称自己乃道教上仙“吕洞宾”弟子,奉父命下山辅佐高骈成就“仙业”。此等荒诞不经之言,高骈竟深信不疑,待之以师礼,尊称其为“先生”,甚至允许其自由出入节度使府邸最深处的“鹤鸣阁”——那是高骈潜心修道的禁地,寻常将吏根本不得入内。

在吕用之的诱导下,高骈的日常政务几乎完全荒废。他不再升堂理事,不再接见将领,不再批阅公文。终日里,不是与吕用之、张守一等人于鹤鸣阁内焚香静坐、炼丹服饵,便是于庭院中设坛作法,祈求仙真降临。节度使府的庭院中,常常香烟缭绕,符箓遍地,诵经声、铃铛声不绝于耳,不似人间官府,更似一座巨大的道观。

吕用之借此权势熏天。他虽无正式官职,却俨然成了淮南镇的“隐形节度使”。凡军政要事,皆需先经他手。他在高骈身边广布眼线,任何对高骈的进言,尤其是可能不利于他的言论,根本到不了高骈面前。他甚至能随意出入高骈的内室,高骈的姬妾仆从见之,皆需屏息静气,恭敬行礼。

为了进一步巩固权力和迷惑高骈,吕用之及其党羽导演了一出出闹剧。

一日,吕用之煞有介事地对高骈说:“玉皇大帝因公(指高骈)修行精诚,功业甚大,特遣天神下降人间,辅佐于公。望公诚心斋戒,以备迎迓。”高骈大喜过望,立即沐浴更衣,于府内设下隆重香案,日夜跪拜祈祷。

数日后,吕用之便引荐一人前来。此人名诸葛殷,生得鼻歪口斜,满身脓疮,形容极其丑陋可怖。吕用之却对高骈宣称:“此乃玉皇大帝座前掌管天曹瘟疫事务之神,因公务下凡,暂寄居于人体。其貌虽陋,却具大神通,能知过去未来,除灾祛病。”

高骈一见诸葛殷那副尊容,非但不疑,反而更加深信是“天神”特征,恭敬请教。诸葛殷便故作高深,胡言乱语一番鬼神之事,竟与高骈交谈甚欢。高骈甚至不嫌其身上脓血污秽,与之同席而坐,共用器皿饮食。左右皆掩鼻欲呕,高骈却坦然自若,认为这是在与“天神”交流,是莫大的仙缘。自此,诸葛殷也成为高骈座上宾,与吕用之狼狈为奸。

又一日,吕用之找来一名娼妓,让她装扮成仙女模样,于深夜时分,乘坐彩饰画舫,出现在高骈府邸附近的河道上,周围布置云雾效果,并让潜伏好的同伙奏起缥缈仙乐。吕用之则急忙跑去报告高骈:“启禀相公,织女星君感念公之诚心,特降凡尘,欲与公一见!”

高骈闻讯,激动不已,奔至水边,果见一“仙女”绰约立于舟中,云雾缭绕,仙音阵阵。他深信不疑,当即在岸边匍匐跪拜,口称“恭迎仙驾”。那“织女”亦装模作样赐下几句“仙谕”,无非是勉励高骈继续精进修行,他日必登仙榜云云。此后,高骈对吕用之等人更是言听计从,深信自己确乃天命所归的仙种。

凭借这些鬼蜮伎俩,吕用之彻底架空了高骈。他大肆安插亲信党羽于淮南各级军政职位,排斥异己。凡有不依附于他者,轻则贬官罢职,重则诬以罪名,下狱处死。淮南旧将如梁缵、陈珙、冯绶、董瑾、俞公楚、姚归礼等,或因忠直敢言,或因手握兵权可能构成威胁,陆续被吕用之设计铲除。高骈对此不闻不问,甚至有时在吕用之的挑拨下,亲自下令处置这些昔日功臣。

吕用之及其党羽贪得无厌,借机大肆敛财。他们以修建仙坛、铸造神像、采购炼丹药材等名目,疯狂挪用府库公款。又巧立名目,增加赋税,盘剥百姓。扬州富庶,竟被搜刮得民穷财尽,市面萧条,怨声载道。他们还公开卖官鬻爵,谁给的钱多,就能得到好的官职。

更有甚者,吕用之担心有人行刺,从军中选拔骁勇士卒两万人,组成一支名为“莫邪都”的私人卫队,自任指挥使。这支军队装备精良,待遇优厚,只听命于吕用之一人,成为他镇压异己、横行扬州的工具。高骈对此竟也同意,还认为这是“仙师”为保境安民所设。

高骈的侄子右骁卫大将军高澞,便是看透了吕用之的祸心,才冒死上书,却反遭杀身之祸。高澞之死,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最后一批对高骈尚存幻想的忠贞之士。从此,淮南上下,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只能眼睁睁看着吕用之等奸佞为所欲为,看着淮南镇这艘巨轮一步步滑向深渊。

高骈的昏聩并不仅限于内政。在外交和战略上,他也因迷信方术而犯下大错。

当时,割据浙西的节度使周宝,与高骈本是亲家(周宝之子娶高骈之女),且同为防御黄巢起义的功臣,本应互为奥援。但吕用之为了独揽大权,防止周宝影响高骈,不断在高骈面前挑拨离间,诬陷周宝有吞并淮南之心。

一次,吕用之假借神仙之名,对高骈说:“据天上谶语,中原即将有大乱,唯有江南可保平安。然其中亦有王者之气,与公相冲者,非周宝莫属。公宜早作打算。”

高骈深信不疑,竟然下令整顿军备,摆出要攻打周宝的态势。他还写信给周宝,言辞傲慢,以“玉皇大帝代言人”自居,称周宝为“地上凡人”,要求其臣服。周宝览信大怒,骂道:“高骈白日飞升成仙了不成?怎敢如此辱我!”自此,两家彻底决裂,甚至兵戎相见。

扬州城内,乌烟瘴气,人心惶惶。而真正的危机,正在城外酝酿。

吕用之的倒行逆施,早已激起军中广泛的不满。尤其是那些被排挤、被剥夺兵权的旧将,以及看到淮南基业将毁而痛心疾首的中下层军官。

其中,庐州刺史杨行密虽远在庐州,却一直密切关注扬州动向。高澞之死、吕用之专权、高骈昏聩、淮南内乱,这一切都为他提供了绝佳的时机。他一方面不断积蓄力量,另一方面暗中与扬州城内对吕用之不满的势力取得联系。

而扬州城内,反抗的火种也并未熄灭。俞公楚、姚归礼,以及高骈的族子、牙将高杰等人,早已对吕用之恨之入骨。他们秘密串联,策划兵变,意图诛杀吕用之、张守一等奸党,迫使高骈醒悟。

唐僖宗光启元年(885年)四月,时机逐渐成熟。毕师铎率领高邮之兵,以“诛吕用之,以清君侧”为名,联合张神剑、郑汉章,尽起高邮之兵,浩浩荡荡杀向扬州。

扬州之乱,至此全面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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