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远一行人跟着钦差的仪仗,颠簸了将近半个月,总算是瞧见了京城那巍峨的城门楼子。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提心吊胆,夜里睡觉都得竖着耳朵,生怕那些黑衣刺客再来摸营。李火火在囚车里憋得嗷嗷叫,杜明远也熬得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圈。可算到了!杜明远心里那点希望的小火苗又蹭蹭冒起来——到了京城,就能见到恩师柳青天,就能把这一肚子的冤屈和那要命的证据递上去!
可这希望的小火苗,刚进京城没多久,就被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浇得滋滋作响,眼瞅着就要熄灭了。
京城太大了,人也太多了。达官显贵们的八抬大轿横冲直撞,护卫开道的呼喝声比平安县的惊堂木还响。杜明远这小小的七品县令,穿着那身半旧不新的官袍,走在人群里,就像一滴水汇进了运河,连个响动都听不见。
那太监钦差一进京,立马就变了脸,直接把杜明远、李火火和一干卷宗往驿馆一扔,撂下一句“等着听传!”,就带着人扬长而去,急着回宫复命请功去了,仿佛杜明远他们是啥烫手的山芋。
杜明远知道不能干等。他安顿好李火火,揣着那比命还重的密信副本和简要案卷,第二天一大早就直奔都察院。
都察院那门楼,高得让人脖子疼。门口守卫的御史台禁军,盔甲鲜明,腰刀雪亮,眼神比平安县冬天房檐下的冰溜子还冷。
“站住!干什么的?”守卫大手一伸,拦得死死的。
杜明远赶紧躬身行礼:“下官平安县令杜明远,有紧要案情禀报,求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柳青天柳大人。”
那守卫上下打量他一番,眼神里的轻蔑都快溢出来了:“柳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有拜帖吗?有衙门的引函吗?提前约好了吗?”
杜明远一愣:“这……下官远道而来,案情紧急,未曾……”
“去去去!”守卫不耐烦地挥手,“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没规矩!都察院重地,岂容你擅闯?再啰嗦,抓你进班房信不信!”
杜明远还想争辩,后面又来了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员,守卫立刻换上一副笑脸,点头哈腰地迎上去:“王御史您回来啦!” 那王御史眼皮都没夹杜明远一下,径直进去了。
杜明远站在那朱红的大门外,看着那高高的门槛,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挡在米缸外的耗子,明明粮食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够不着。
他不死心,又绕到侧门、后门,甚至想从送菜的门房那儿打听打听,结果不是被轰走,就是被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受尽了白眼和呵斥。
“柳青天?那可是朝廷三品大员!是你一个七品县令说见就见的?”
“滚滚滚!别在这儿碍眼!”
“再不走,放狗咬你了啊!”
他在都察院门外徘徊了一天,连柳青天的影子都没见着。京城的风又冷又硬,刮在脸上生疼,却比不上他心里那冰碴子似的凉。
接下来几天,杜明远就像个没头苍蝇,开始在京城各大衙门碰运气。他想着,就算见不到恩师,总得有地方接状纸吧?
他去刑部。门房的小吏翘着二郎腿,喝着香片,眼皮一翻:“告状?按程序走!先回你们州府递文书!州府批了再报刑部!懂不懂规矩?”
他去大理寺。人家直接问他:“可有圣谕?可有阁老手令?没有?那你就是越级上告!罪加一等!”
他甚至异想天开想去敲登闻鼓,结果还没靠近,就被虎狼般的侍卫驱赶,告诉他那鼓不是给他这芝麻官预备的。
京城里的官儿,似乎都带着一副无形的眼镜,能精准地掂量出你的品级、来历和“价值”。像杜明远这种从穷乡僻壤来的、惹了一身麻烦的七品小县令,在他们眼里,恐怕还不如自家门口那对石狮子值得费心。
钱倒是流水似的花了出去。住驿馆要钱,吃饭要钱,打听消息更要钱。京城居,大不易!他那点可怜的积蓄,就像扔进无底洞,眼看就要见底了。
李火火在驿馆里急得天天撞墙:“大人!咋样了?见到柳大人没?那老阉驴是不是骗咱们?”
杜明远只能苦笑摇头。他连柳青天家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恩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甚至偷偷怀疑,是不是恩师故意避而不见?难道……连恩师也怕了这案子背后的势力?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吓得他一身冷汗,不敢再往下想。
这天,他又在都察院附近转悠,希望能撞大运碰上恩师出门或者回府。忽然,他看到一个小太监从角门出来,跟守卫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杜明远心里一动,摸出最后一块碎银子,咬牙塞给旁边一个看似面善的老门子,低声下气地打听:“老哥行个方便,方才那位小公公,可是柳府上的?”
那老门子掂了掂银子,撇撇嘴:“柳府?哼,柳青天柳大人?他老人家半个月前就奉旨出京,巡查河工去了!这会儿啊,怕是还在黄河边上吃风呢!”
轰隆!
杜明远只觉得脑子里一声炸雷,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奉旨出京?巡查河工?
那……那钦差知不知道?他肯定是知道的!他一路押着自己进京,却只字不提!他就是把自己骗进京城,然后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完了!最后的指望,没了!
杜明远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京城繁华的街道在他眼里变成了扭曲的色块,嘈杂的人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窟窿,四周又冷又滑,怎么爬也爬不上去。
回到驿馆,看着窗外京城灰蒙蒙的天,杜明远心里一片冰凉。
恩师不在,状告无门,盘缠将尽,强敌环伺。
这京城,分明就是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牢笼。
他这条从平安县挣扎出来的小鱼,一头撞进了京城的惊涛骇浪里,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要被淹死了吗?
下一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