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闻言,面上依旧是那副恭敬柔顺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比腊月里的冰棱子还要冷,还要尖锐:“侯爷,这醒酒汤……妾身可不敢让人煮。”
安定侯一愣,皱眉看她:“这又是为何?”
苏氏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委屈和讥诮:“侯爷莫非忘了?前几年夏天,三小姐贪凉,多吃了几个冰碗闹肚子,大公子和二公子便一口咬定,是妾身当日做的糕点不干净,存心要害三小姐。这事儿,侯爷当时也是知道的,是也不是?”
提起这桩旧事,苏氏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那糕点本是她心疼自己亲生女儿,亲手做了给小女儿吃的,哄女儿开心的,是柳绯绯蛮横抢了去,吃坏了肚子却反咬一口。
当时柳经仁兄弟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她发难,安定侯先是帮着那三个质问她,郎中来了摸过脉,说是吃了太多凉东西,她才算洗清嫌疑。然而真相大白后,这男人也只是和稀泥,柳经仁兄弟连个歉意都没有,让她受尽了委屈。
安定侯被她问得一噎,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都过去多久的老黄历了,孩子们那也是爱护妹妹心切,你怎的还如此小心眼儿,揪着不放?”
“小心眼儿?”苏氏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侯爷说得是,是妾身小心眼儿了。那妾身再问侯爷一句,若是今日他们兄妹饮了酒,回去后又不舒坦,闹起肚子来……这过错,是该算在他们自己饮酒无度上,还是该算在妾身这碗醒酒汤上?”
这样的事儿不止发生了一次,这男人每回都让她息事宁人,什么安定侯,大骗子!
她冷眼看着安定侯,目光如同淬了冰。这男人说话总是这般轻巧,被辱骂、被怀疑的不是他,他哪里懂得她心里积压的寒心和屈辱?
他今日若还敢让她去煮醒酒汤,她就敢立刻去厨房,当真在这醒酒汤里拌上二斤巴豆,索性将这被冤枉的罪名坐实了,也好了却从前那桩公案!
安定侯张了张嘴,看着苏氏那平静之下暗藏决绝的眼神,想起前事,终究是理亏,那句到了嘴边的斥责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颓然地挥了挥手,什么也没说,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苏氏看着他逃避的背影,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期望也彻底熄灭,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死寂。
柳绯绯这一醉,直睡到次日午后,才被腹中强烈的饥饿感唤醒。
她揉着惺忪睡眼,饱餐一顿后,混沌的脑子才渐渐清明起来。猛地,她想起一事:今儿个似乎是薛念约定好要来教导她礼仪的日子!
她连忙询问接引薛念的丫鬟,得到的答复是她在侧门侯了很久都没见薛御史来。
“没来就没来吧!”柳绯绯撇撇嘴,想起薛念那张古板严肃、动不动就生气的脸,反倒觉得轻松,“反正本小姐已经过了初选,往后有皇后娘娘亲选,还用得着他一个穷酸御史教规矩?”
她自觉前途一片光明,薛念的教导已然无关紧要。
将这桩小事抛诸脑后,她又惦记起另一件“大事”,忙问丫鬟:“我让你们打听的,邹家和常侍郎府的婚事,可定下了?”
那丫鬟早已得了“消息”,立刻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回禀:“小姐放心,奴婢打听的真真儿的,两家已经过了小定,这婚事啊,八九不离十了!”
柳绯绯闻言,心中大喜,仿佛已经看到韦沉璧倒霉透顶的景象。心情一舒畅,她便想出门遛达一圈,散散这宿醉的浊气。
谁知,她刚一起身,丫鬟们便面露难色,互相推诿着,小心翼翼地上前阻拦:“小姐……侯爷、侯爷吩咐了,您……您今日不能出去。”
这实际上是变相的“禁足”,只是丫鬟们不敢明说。
柳绯绯一听就炸了!凭什么不让她出门?她可是刚刚通过了公主伴读的初选,是家里的功臣!
她当即就要往外冲,去找父亲理论。
丫鬟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死命阻拦,却又不敢真的伤到这位金尊玉贵的三小姐。
柳绯绯正在气头上,力气奇大,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瞬间撞翻了三个丫鬟,推倒了两个,还有一个心眼实在、躲闪不及的,被她一记窝心脚踹在胸口,当时就疼得蜷缩在地,脸色煞白。剩下的丫鬟见她如此凶悍,再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冲出了院子。
柳绯绯憋着一肚子火,径直朝着安定侯的书房飞奔而去。刚冲出自己院门没多远,迎面就撞见了苏氏所出的庶妹柳纤纤。
小姑娘今年刚满十岁,带着苏氏的清丽和安定侯的活力,年纪虽小,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此时,正宝贝似的捧着一个色彩斑斓、做工精巧的大蝴蝶风筝,脸上洋溢着纯真的快乐。
这是她亲哥哥柳经礼省下月钱,特意买给她的,是所有风筝摊里最漂亮的一只。
她一抬头看见柳绯绯这个素来讨厌她、欺负她的长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下意识地飞快将蝴蝶风筝藏到身后,小小的身子紧绷着,心里默默祈祷:长姐看不见,看不见就不会抢了……
从前,长姐不知抢了她多少心爱的玩意儿,每次她去哭诉,祖母和爹爹总是那句“长幼有序,你要让着姐姐”,从不会为她做主。
这一个月爹爹不许长姐出门,长姐不知抢了她多少东西去,爹爹总让她让着长姐。这个蝴蝶风筝是她这几日唯一的慰藉,因为长姐被变相禁足,她才敢拿出来玩一会儿,没想到……
柳绯绯此刻心情正糟,看到苏氏的女儿,尤其是对方那副怯生生、仿佛自己会吃了她的模样,心里更是无名火起,恶劣的念头瞬间涌上。
她当下厉声喝道:“柳纤纤!你手里藏了什么?拿出来!”
柳纤纤吓得小脸发白,扁着小嘴,可怜巴巴地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