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层冰冷的金属壁障，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如同终年不化的冰封星核骤然映照星光，锐利、深邃，带着刚刚挣脱漫长黑暗的些许迷茫，却又在瞬息间凝聚起惯有的警惕与洞察。洛姝的心跳在那一刹那几乎停滞，随即又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度撞击着胸腔。
他醒了。
真的醒了。
不是虚幻的梦境，不是绝望中的臆想。隔着维生液和坚固的壁垒，她清晰地感知到那股熟悉的、浩瀚而冰冷的太阴本源正在加速流转，与那蓬勃的曦火溪流形成一种微妙而强大的动态平衡。那按在内壁的手掌，指节分明，苍白却蕴含着力量，无声地传递着一个确凿无疑的信息。
“……我醒了。”
那意念微弱，却清晰无比，直接映入她的心湖，带着一丝久未使用的沙哑感，却依旧是那个她所认识的聿战。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担忧、焦虑、绝处逢生的狂喜、以及对未来的重重忧虑……无数情绪翻涌而上，最终只化作一个微微颤抖的、如释重负的笑容。她按在壁面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微微发白。
“你……感觉怎么样？”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却依旧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维生单元内，聿战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的环境，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掠过控制台稳定的光芒、陌生的舱室布局、以及洛姝明显憔悴却眼神发亮的容颜。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似乎在快速吸收和理解着眼前的状况。
“……无碍。”他的意念再次传来，比之前流畅了些许，但依旧简洁克制，“本源在修复……曦火，很有效。这里……是何处？过去了多久？”他显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并且昏迷的时间绝不短暂。
“我们在一艘名为‘巡天钺’的太初巨舰残骸内部。”洛姝言简意赅地解释，语速稍快，“你昏迷后，我们被卷入了时空风暴，流落至此。具体时间难以计量，但感觉相当漫长。逐日教和那个伪日化身很可能还在追踪我们。”
她迅速将最重要的情况告知，包括能源几近枯竭、她冒险尝试转化能量、发现“寂灭之眼”的线索、以及刚刚从右舷仓库的收获。
聿战静默地听着，眼神沉静如水，唯有在听到“寂灭之眼”和那万死一生的概率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澜。他的目光落在控制台星图上那个深邃的紫色漩涡，久久未动。
“所以，”他的意念缓缓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权衡，“唯一的生路，是驶向那片被称为‘归墟’的禁区。”
“根据目前的信息，是的。”洛姝点头，眼神坚定，“而且，我认为那里不仅仅是一条生路。巡天钺号当年的航向、还有我找到的那份残缺情报，都暗示‘寂灭之眼’可能隐藏着太初纪元终极的秘密，甚至可能与曦阳、太阴的源头有关。这或许……也与你的使命有关。”她提到了之前关于风暴与使命关联的推测。
聿战再次沉默。维生液中的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感知自身的状态，也在消化这庞大的信息。舱室内只有控制台稳定的低鸣和能量流动的细微声响。
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已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决断。
“我需要出来。”他的意念不容置疑，“维生液的能量已饱和，继续滞留效果有限。我需要亲身感知外界，恢复对力量的控制。”尤其是对太阴之力和那符文网络的掌控，这对于应对接下来的危机至关重要。
洛姝心中一紧：“但你的身体……”
“足以支撑。”聿战打断她，语气虽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自信，“开启它。”
洛姝不再犹豫。她相信他的判断。走到控制台前，深吸一口气，下达了解除维生单元封闭的指令。
“指令确认。维生序列解除。生命体征稳定，允许开启。”合成音响起。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气流声和液压装置的低响，那面隔绝内外的金属墙壁缓缓升起、缩回原位。淡蓝色的维生液并未倾泻而出，而是被一层无形的力场约束着，缓缓降回舱底，通过复杂的循环系统回收。浓郁的生命能量和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聿战的身影完全显露。他依旧靠在舱壁上，脸色虽不再苍白，但仍带着久卧的虚弱感。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颊边和颈侧，更衬得肤色冷白。他仅着一身简单的暗色内衬衣物，勾勒出挺拔却略显清瘦的轮廓。他尝试移动手臂，动作显得有些生涩僵硬，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迅速扫视着主控舱室的每一个细节，评估着环境。
他深吸一口气，外界冰冷浑浊、充满金属尘埃和死寂能量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但随即，一种重回现实的真实感让他眼神更加凝聚。
他尝试调动力量。指尖微动，一缕极其稀薄、却精纯无比的冰蓝色寒气萦绕而生，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几分。同时，他心口处那金红色的曦火之流欢快地加速流转，温暖的力量驱散着肢体的僵硬感。而那覆盖右臂、蔓延至躯干的灰暗符文网络，也仿佛自沉睡中苏醒，发出极其微弱的、混沌的光晕，缓缓流动起来。
几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交织、平衡、运转，虽然远未恢复至巅峰，却已初步形成了稳定的循环。
他扶着舱壁，缓缓站直身体。脚步有些虚浮，但站得极稳。
洛姝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没有去搀扶。她知道他不需要，他的骄傲和强大不容许他显露出过多的脆弱。
聿战的目光终于从环境评估中收回，落在了她身上，仔细地、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她一遍，目光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和残留着疲惫痕迹的眼眸处停顿了一瞬。
“……辛苦了。”他的意念传来，依旧是简短的三个字，却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温度。他清楚地知道，在自身昏迷、能源枯竭、强敌环伺的绝境下，独自一人支撑到现在，并找到这一线生机，需要付出何等代价。
洛姝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唇角弯起一个真实的弧度：“幸好，你醒了。”
无需再多言。绝境中的相互扶持，早已超越了言语。
聿战缓缓走出维生单元的范围，脚步虽慢，却一步步适应着重力与力量的回归。他走到控制台前，目光沉凝地注视着那片星图，尤其是那个不断旋转的深紫色漩涡。
“寂灭之眼……”他低声自语，冰冷的声线带着一丝沙哑，在寂静的舱室内格外清晰，“生存概率，不足百分之一。”
“但留在这里，是十死无生。”洛姝站到他身侧，目光同样投向那片令人心悸的星域，“而且，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们必须去那里。风暴将我们带至此地，或许并非偶然。”
聿战沉默了片刻，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在那漩涡的虚影上。一丝极细微的、源自太阴本源的寒意顺着他的指尖逸散，竟让那星图虚影微微波动了一下。
“我的使命，”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与终结某种源自太初的混乱有关。这片星域深处传来的波动……让我体内的曦火与符文，都有所共鸣。”他抬起另一只手，看着指尖那缕冰蓝寒气与皮下隐隐流转的灰暗符文，“那里，极有可能是关键所在。”
使命的指引，绝境的逼迫，以及那渺茫却诱人的、关乎起源真相的可能性，将他们的前路牢牢锁定在了那片死亡禁区。
“我们需要尽快行动。”聿战收回手指，转身看向洛姝，眼神已然是全然的冷静与决断，“我需要时间彻底熟悉并掌控体内新增的力量，尤其是这曦火与符文网络的新平衡。你也需要完全恢复，并熟悉新获得的物品。”
他的目光扫过那导航罗盘和洛姝收起的金属注射器。“同时，我们必须最大化利用现有的资源和这艘残骸可能残存的功能。系统，”他转向控制台，直接用冰冷的语调下达指令，“全面自检，报告所有可用的武器系统、防御矩阵、推进器状态。”
“指令确认。开始全面自检……”合成音响应道。
很快，一系列糟糕却不算完全出乎意料的数据呈现出来。
武器系统：主炮完全损毁，百分之九十近防武器离线或缺失，仅存三门位于舰首的“碎星”级脉冲光束炮可部分激活，但能源需求极高，且精准度大幅下降。
防御矩阵：核心护盾发生器严重破损，无法启动。部分局部偏转力场可激活，但强度仅能抵御小型碎片冲击。
推进器：主推进阵列百分之八十失效。部分辅助推进器和姿态调整引擎可用，可提供有限的机动能力和极其缓慢的加速。无法进行常规空间跳跃。
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他们拥有的，只是一艘勉强能动的、武装薄弱的破烂棺材，要驶向一片生还概率极低的死亡星域。
但聿战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料到如此。
“足够了。”他冷然道，“启动所有可用的防御力场。优先修复导航和感应系统。计算抵达‘寂灭之眼’外围的最优路径及所需时间。”
“指令确认。”
“你，”他看向洛姝，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安排，“立即利用晶石恢复力量。然后，我们需要测试那支注射剂的可能功效——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
他的思维清晰、高效，迅速将一切纳入掌控，带着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安的强势。
洛姝点头，没有任何异议。她立刻盘膝坐下，手握高纯度晶石，再次进入修炼状态。这一次，有了聿战的苏醒和主导，她心中最后一丝不安彻底散去，心神沉静，恢复效率倍增。
聿战则站在控制台前，一边吸收着晶石能量恢复自身，一边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快速浏览、记忆、分析着系统提供的所有残缺数据和技术图纸，试图从中找出任何可能提升这艘残骸性能的细节。他的指尖偶尔在控制面板上快速划过，调动出某些深层的检测程序，或是尝试用自身恢复的力量去感应、沟通舰体深处某些可能尚未完全沉寂的古老矩阵。
时间在两人各自忙碌的沉默中飞速流逝。
当洛姝再次睁开眼时，精光内蕴，周身气息圆融饱满，状态已彻底恢复至巅峰，甚至因连番激战、绝境突破以及对新力量的领悟而更进了一步。
她看向聿战。他依旧站在控制台前，身姿挺拔如松，侧脸线条冷硬。但他周身的气息已然凝实了许多，那丝初醒时的虚弱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而磅礴的威势。冰蓝色的太阴之力与金红色的曦火之流在他体内和谐共舞，灰暗的符文网络如同忠诚的卫士般缓缓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混沌波动。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
“恢复了？”
“嗯。”
“很好。”他走向那个从仓库带回的密封金属注射器，“系统无法完全分析其成分，但基础扫描显示其能量性质相对稳定，蕴含一种奇特的‘生命活化’与‘精神共鸣’特性，无显性毒素。推测可能为高阶急救或潜能激发制剂。”
他拿起注射器，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星辉般的蓝色液体：“我需要亲身测试。你为我护法，如有异动，即刻中断注入。”
洛姝心头一紧：“太冒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聿战打断她，眼神平静却不容置疑，“未知即风险，但可控。我的太阴本源与符文网络对能量冲突的耐受性与调和能力远超常人，是最佳的测试体。我们必须弄清楚它的作用。”在前往寂灭之眼前，任何一点可能提升实力的因素都不容错过。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将注射器对准自己颈侧的血管，拇指按下。
星辉般的蓝色液体缓缓注入。
一瞬间，聿战的身体猛地绷紧！一股强大的、清凉却又带着奇异灼热感的能量洪流瞬间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闷哼一声，体表冰蓝色的光芒与金红色的曦火骤然爆亮，剧烈波动起来！灰暗的符文网络疯狂闪烁，仿佛在极力调和这外来的、强大的新能量！
洛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微光凝聚，随时准备出手。
但预想中的剧烈冲突并未发生。那蓝色液体的能量虽然霸道，却似乎并无恶意，反而以一种极其精妙的方式，迅速融入他的太阴之力和曦火之中，并引动了那臂甲符文的力量！
三者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交融、共鸣！
聿战紧闭双眼，眉头紧锁，全身微微颤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能量冲击，又像是在经历某种深层次的蜕变。
片刻之后，所有的异象缓缓平复。
他睁开眼，眼底深处竟似有星辉与冰蓝、金红三色光芒流转，一闪而逝，最终归于深沉的湛蓝。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加深邃内敛，仿佛所有的力量都完美地熔于一炉，圆融无暇。
“……好奇特的造物。”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异，“它并非单纯补充能量，而是……极大提升了我的力量融合速度与精神感知强度。此刻……我对自身力量的掌控，以及对外界能量的感知，比受伤前更胜一筹。”
因祸得福！那注射器竟是一种极其珍贵的、用于提升能量掌控与精神共鸣的强化剂！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喜。这无疑为他们前往寂灭之眼的征程，又增添了一分微弱的筹码。
“准备出发吧。”聿战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却蕴含着强大的自信与决心。
他走向主控位，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沉稳地放在导航与控制界面上。
洛姝站在他身侧，将导航罗盘的数据与主系统完成最终同步。
“路径锁定。所有可用推进器启动。防御力场最大化。”聿战下达最终指令。
“指令确认。航向设定：寂灭之眼。预计抵达时间：未知。祝好运。”合成音最后一次响起。
巡天钺号残骸发出巨大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和能量过载的嗡鸣，如同一个垂死的巨人，挣扎着、颤抖着，缓缓脱离了原本停滞的轨道，向着那片深邃恐怖、吞噬一切的紫色漩涡，义无反顾地驶去。
舰桥之上，两人并肩而立。
前方是万古的死寂与未知的归墟。
身后是破碎的星辰与既定的绝路。
但他们的眼神，唯有坚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