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陵兰冰层下主控中心残存的数据核心,被“深渊之翼”冒着二次坍塌的风险强行取出,第一时间送到了“默示录”指定的一个中立信息节点进行联合破解。破解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数据层层加密,且带有某种自毁式的逻辑陷阱,但最终,在“伏羲”的强算力和“默示录”提供的某种独特解密协议协作下,厚重的信息铁幕被撕开了一道裂口。
真相,远比想象的更为复杂和阴冷。
“‘神谕’……其源头并非‘播种者’。”万里看着破解报告,声音低沉,“根据信号特征、通信记录以及部分被截留的交互信息分析,‘默示录’确认,它属于一个被称为 ‘收藏家’ (the curators)的游荡文明。”
全息影像展开,展示着“默示录”共享的有限资料:这是一个 nomadic(游牧)文明,其历史踪迹零星散布于银河系的边缘荒芜地带。与“播种者”那种旨在引导、观察乃至最终收割的“园丁”模式不同,“收藏家”的癖好更为奇特——它们专门被那些陷入内部崩溃、技术锁死或绝望战争的文明所吸引。它们不直接入侵,而是像高明的捕鸟者,躲在暗处,发出模仿“希望”或“救赎”的啼鸣。
它们提供经过巧妙篡改、看似能解决当前困境的“关键技术片段”,或是散布挑动对立、加速内耗的“战略预言”。其目的,并非帮助,而是引诱目标文明在自毁的道路上狂奔,直至文明之火摇曳欲熄,整个社会结构濒临崩溃。届时,“收藏家”便会现身,以“庇护者”的姿态,轻而易举地“收藏”该文明最精华的知识、基因库、历史记录,乃至那些在绝望中展现出独特艺术或哲学价值的个体,将其作为战利品,纳入它们跨越星海的收藏馆。至于文明本身,则如同被榨干了汁液的果实,被随意抛弃,任其自生自灭。
“收藏家”的真面目和冷酷要求,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宙斯”残余势力本已脆弱的神经。
内部通讯频道瞬间被混乱和绝望的嘶吼淹没。一部分最极端的强硬派,在彻底疯狂的驱使下,接受了这魔鬼的交易。他们操纵着尚能控制的武装平台和残存的“海怪”部队,不顾一切地冲向太平洋底的晶体塔,企图执行这最后的“投名状”,哪怕这意味着将整个人类拖入更深的深渊。
然而,更多的人,在看清这血淋淋的真相后,陷入了巨大的悔恨与幻灭。那名曾发出警告的将军,率先切断了己方所有攻击性武器的能源,并通过公开频道向“星火”联盟发出全面投降的请求:“我们被愚弄了……阻止那些疯子!我们愿意提供所知的一切!”
战斗在深海与天空同时爆发。投降派的部队调转枪口,与依旧忠于“收藏家”指令的疯狂者激烈交火。“苍穹之翼”的舰队如同巡猎的鹰隼,精准点射着那些试图冲向晶体塔的自杀式载具。而在海底,战斗最为惨烈。
秦宇率领“深渊之翼”主力,死死守卫在晶体塔与“盖亚意识”显化出的几个关键能量节点外围。他能感受到“盖亚意识”传来的痛苦波动,以及那头刚刚被初步安抚的远古巨兽“利维坦-II型”再次升腾的不安。战斗中,一台被疯狂派控制的巨型深海挖掘机,突破了火力网,冒着滚滚气泡,将巨大的钻头对准了一个剧烈搏动着的、由柔和蓝光构成的“盖亚”节点。
千钧一发之际,秦宇的“沧龙”潜航器猛冲过去,用舰体强行挡住了那致命的钻头。金属扭曲撕裂的刺耳声响通过水流传导而来。“沧龙”的装甲瞬间破裂,高压海水疯狂涌入。剧烈的冲击让秦宇的生物强化身躯也遭受重创,一口鲜血喷在头盔面罩上。更糟糕的是,他与“盖亚意识”之间那条本就因净化巨兽而负荷过载的精神链接,如同绷紧到极致的琴弦,骤然断裂,反馈回一股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叛乱最终被平息。所有坚持攻击晶体塔的“宙斯”残部被彻底消灭,大部分幸存者选择了投降,并开始有条不紊地移交控制权和数据。
人类避免了最直接的、来自内部的毁灭性背刺,但代价,无比惨重。
“龙宫”基地外部设施多处受损,需要时间修复。更深远的是,向“收藏家”暴露地球坐标,等于在“播种者”的剪刀之外,又吸引来了一头潜伏在暗处的豺狼。人类未来的星空,变得更加危机四伏。
而最让万里感到揪心的,是秦宇的状况。他躺在医疗中心的维生舱里,生命体征稳定,但意识活动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既非沉睡也非清醒的状态。“伏羲”的扫描显示,他的意识信号与“盖亚意识”的深层波动产生了极其复杂的纠缠,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意识的迷宫之中。
万里站在透明的维生舱前,看着秦宇平静却毫无生气的面容,疲惫和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他失去了最得力的战将,也是最关键时刻能与星球本身对话的桥梁。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秦宇,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串模糊不清的音节。
万里猛地俯下身,将听觉传感器贴近。
那声音古老、拗口,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重复着一个简短的词汇。万里立刻命令“伏羲”记录并分析。
【语言模式识别中……】【伏羲】的运算核心闪烁着微光,【……匹配失败,非任何已知人类语言或‘播种者’\/‘收藏家’信号模式。进行深层语义场解析……基于其与‘盖亚意识’残留波动耦合度分析……破译近似意为——】
【“摇篮看守者”(the cradle warden)】
万里瞳孔骤缩。“摇篮”指的是什么?地球?太阳系?而“看守者”……看守的是什么?防止内部的文明过早毁灭?还是……抵御外部的入侵者?
秦宇无意识中泄露的这个词汇,似乎指向了一个比“盖亚意识”更为古老、更为隐秘的存在。这究竟是绝望中的一丝曙光,还是又一个更深层谜团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