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空气黏糊得像浆糊,李曼盯着屏幕,眼珠子上全是血丝。
她没在打游戏,也没在刷剧,她在等一个“开箱视频”。
屏幕那头,是早已离职、如今在某网络安全公司当总监的“志愿者”老K。
远程桌面上,一行行绿色的代码像瀑布一样冲刷着那个从b2层拖回来的“除湿箱”——确切地说,是一台披着除湿箱外皮的服务器。
“这加密做得挺讲究,不像是个物业经理能搞出来的。”老K的声音通过变声器传过来,带着点电子杂音,“双层壳,要是暴力破解,数据直接自毁。”
“能开吗?”李曼咬了一口已经硬得像石头的贝果,声音很干。
“这世上没有不开缝的蛋,只要它还得跟那台除湿机通信。”老K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脆响,“看好了,芝麻开门。”
屏幕猛地一闪,一个隐藏极深的文件夹像幽灵一样浮现出来。
文件夹的名字那一栏,赫然写着:project SealFade(印章消退计划)。
李曼差点被嘴里的面包渣噎死。
这名字取得,还真是有种变态的诗意。
点开文件夹,里面的Excel表格密密麻麻。
这哪里是服务器日志,这分明是一本“杀人日记”。
2023年10月12日,目标湿度设定:88%。
备注:第三季度财务报销截止前三天。
2023年11月5日,目标湿度设定:90%。
备注:劳务派遣续签确认期。
2023年12月20日,目标湿度设定:85%。
备注:年终奖核算周。
每一行数据后面,都跟着一个冷冰冰的执行状态:【达标】。
这哪是在除湿,这分明是在大楼底下建了个养蘑菇的桑拿房,专门用来蒸发那些白纸黑字的承诺。
张建国手里捏着那根还没削的hb铅笔,把这几天他在门框上记录的“断电日”跟这份电子表格放在一起。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皮抖了两下。
根本不用什么复杂的算法,这就是连连看。
每次湿度飙升后的72小时内,必然有一批外包员工的报销单因为“字迹模糊”、“印章晕染”被退回。
张建国找了张A4纸,没用电脑,直接拿尺子和铅笔,画了一张最土的时间轴对比图。
他在标题栏用力写下八个大字:他们挑事,我们丢钱。
笔尖把纸都划破了。
天刚蒙蒙亮,安盾大楼附近的早点摊冒着热气。
王秀兰没穿那身橙色的环卫服,而是换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
她站在那个当初拍着胸脯说“好好干,年底有红包”的主管面前。
主管正在吃豆腐脑,勺子停在半空,脸色比那碗豆腐脑还白。
王秀兰手里没什么凶器,就一张纸。
那是李曼连夜整理打印出来的《情况说明》。
上面左边是服务器里的湿度调节日志,右边是主管当初签过字、后来又以“看不清”为由拒认的名单拼图。
最下面,留了一个空白的签名栏:【情况属实见证人】。
“王姐,这……这是公司的机密,你这是违法的……”主管压低了声音,眼睛贼溜溜地往四周瞟。
“违什么法?这上面哪个字不是真的?”王秀兰把纸往桌上一拍,震得醋瓶子晃了晃,“我不让你认罪,我就让你认个‘看见了’。你当初签那些字的时候,不是说手都在抖吗?现在给你个机会,把手稳住。”
主管看着那张纸,喉结上下滚动。
他知道,这东西一旦见光,安盾的那帮高层肯定会找个替死鬼。
如果不签,这替死鬼就是他;签了,至少算个“污点证人”。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豆腐脑上都结了一层皮。
主管颤颤巍巍地掏出签字笔,在那个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名字……也该领点加班费了。”他签完,把笔一扔,像是把烫手的山芋扔了一样,整个人瘫在塑料凳子上。
早晨八点。
一封标题名为《公章不是老了,是被养死了》的邮件,带着那个沉甸甸的附件包,同时飞进了劳动仲裁委、市场监管局和本市三家主流媒体的爆料邮箱。
没有煽情的控诉,只有逻辑闭环的证据链:湿度日志、电费异常记录、被拒单据的时间重合度、以及那位主管亲笔签字的“见证”。
这一锤,砸得不是钉子,是安盾智联的天灵盖。
九点半,股市刚开盘,安盾智联的股价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了下去。
官网首页那个挂了半年的“寻找活力型人才,共创未来”的招聘广告,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只有两行字的《关于优化用工沟通机制的声明》,每一个字都透着股“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先滑跪”的慌张。
王秀兰站在社区的公告栏前。
那里贴着一张崭新的纸,正是安盾那份也没什么诚意的声明。
她从兜里掏出一支改作业用的红笔,在那句“我们将持续优化管理流程”的“优化”两个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然后在旁边,把她那张手写的、有些歪歪扭扭的条子贴了上去:“我的名字值3800。”
那是她被赖掉的三个月工资加奖金。
远处,安盾大楼三楼行政部的窗户依然紧闭,但那台彻夜闪烁红灯的除湿箱警报终于灭了。
而在b2层的泵房门口,门缝底下缓缓渗出一滩浑浊的水迹。
那是机器停转后冷凝排出的废液,在晨光下泛着油腻的光,像是一滴迟来的、又脏又臭的冷汗。
王秀兰收起红笔,拎着那个装满清洁剂的塑料桶,转身走向了大楼背后那条阴暗潮湿的小巷。
昨晚那场暴雨带来的淤泥还没清理干净,听说那里堵了个奇怪的东西,连野猫都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