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进度条像一条贪吃蛇,一点点吞噬着那些锯齿状的碎片图像。
林夏端着咖啡杯的手悬在半空,眼睛死死盯着ocR(光学字符识别)系统的核心区域。
这不是在拼图,这是在给一群“死去的承诺”做尸检。
“叮”的一声,清脆得让人头皮发麻。
系统界面弹出一个绿色的勾选框:【逻辑拼接完成。
样本数:17。
完整度:100%。】
屏幕瞬间被十七张复原的签名截图铺满。
其中八张的落款时间集中在2023年第四季度,事由那一栏全是“季度绩效确认函”,而右下角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林夏熟得不能再熟——安盾智联运营部高级经理,刘伟。
与此同时,李曼那边传来了刘伟在企业微信群里的聊天记录截图。
那个头像是一只正在努力攀登的小蜗牛的男人,在去年年底信誓旦旦地发着语音条:“大家放心,字我都签完了,财务那边就是走个过场。咱们安盾从来不差这点钱,流程慢点,好事多磨嘛。”
林夏看着那个“好事多磨”,冷笑了一声。
系统立刻在其头像旁标注:【言行一致性:-100%。
判定:画饼大师。】
“李曼,别光盯着钱看。”林夏放下杯子,在加密频道里敲字,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这个深夜格外清晰,“钱是结果,‘流程’才是凶器。问问老员工,这些签了字的单子,最后到底流转去了哪儿?”
李曼的动作很快,十分钟后,一张手绘的“单据流浪记”发了过来。
那是几个前行政助理拼凑出的记忆碎片:所有外包和劳务派遣人员的报销单据,在送去财务室之前,必须先在“b2层行政暂存柜”静置48小时,理由是“消杀静置”。
而那个暂存柜的位置,好巧不巧,就在那台“加料除湿机”的出风口正对面。
这就是个完美的“百慕大三角”。
单子进去了,字迹就在高湿和强酸气体的反复折磨下“物理蒸发”了,等到了财务手里,就是一张废纸。
次日上午,安盾大楼b2层。
王秀兰推着那辆咯吱作响的保洁车,脖子上挂着一条有些发黄的毛巾,嘴里嘟囔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讲究,废弃储藏室也是公司的地方嘛,怎么能乱堆乱放……”
她手里拿着一张刚从物业那儿摸来的“临时清理单”。
这一层平时没人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死老鼠和陈年霉菌混合的怪味。
王秀兰没开大灯,只开了保洁车侧面的一盏探照灯,光柱在灰尘飞舞的空气里像把利剑。
她熟练地绕过几堆烂桌椅,直奔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铁皮箱。
箱子上贴着一张早已褪色的标签:【行政部待销毁文件(非密)】。
王秀兰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伸了进去。
箱底不是空的,积着厚厚一层灰黑色的絮状物。
她捻起一小撮,那手感不像是纯粹的灰尘,带着某种颗粒感。
在探照灯的强光下,几片指甲盖大小的纸屑残骸露了出来。
边缘有着明显的焦痕,不是自然风化,是被火燎过的卷曲。
“咔嚓。”
手机微距镜头怼了上去。
林夏这边的屏幕上立刻跳出数据比对:【纤维纹理分析完成。
焦痕碳化特征与此前“公章预案”残片高度一致。
同源燃烧痕迹,置信度92%。】
这就是焚尸炉的炉底灰。
他们在上面用“干燥剂”毁尸,在下面用“焚烧箱”灭迹。
这哪里是行政管理,这分明是一套严丝合缝的犯罪流水线。
中午一点,一张名为《他们烧掉的,我们捡回来了》的长图,像病毒一样在“互助会”的私密社群里炸开了。
左边是刘伟那句“好事多磨”的聊天记录,右边是王秀兰刚刚拍下的、躺在铁皮箱底像死苍蝇一样的焦黑纸屑。
李曼甚至贴心地把那几张复原的签名p在了灰烬上方,做成了一种灵魂出窍的视觉效果。
没有谩骂,只有事实的罗列。
不到半天,李曼的私信箱就亮起了红灯。
“李姐,那个……能不能把图里我的名字打个码?我还在职,家里还有房贷,真的怕被公司穿小鞋。”
“我也是,当初签字我是被逼的,上面压下来的任务……”
三个平时在公司里说话鼻孔朝天的中层干部,此刻在对话框里卑微得像是个犯错的小学生。
李曼看着那些求情的字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回了一句既温柔又锋利的话:“你的名字值不值钱,不看它印在哪张纸上,得看它敢不敢站在光里。想删?可以,拿证据来换。”
夜色渐深,城市像一头疲惫的巨兽趴伏在雨雾中。
王秀兰正在出租屋里用热水泡着风湿发作的脚,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屏幕上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冷冰冰的一行字:【明天别去上班,年纪大了就该在家歇着,有些地方脏,容易滑倒。】
王秀兰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在屏幕上方悬停了几秒。
她没回骂,也没有拉黑。
她只是默默把那张装着焦黑纸屑的铁皮箱照片,发到了那个有五百人的互助大群里。
配文是她用手写输入法,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他们怕的不是火,是火灭了以后,咱们手里还攥着灰。”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安盾智联大楼的监控室里,几个技术人员正满头大汗地操作着控制台。
“切断b2层所有非必要电源!快!”
“可是主任,那样消防通道的灯也会……”
“废什么话!执行!”
随着一阵继电器跳闸的闷响,整个b2层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
所有的照明、电梯、甚至连走廊里的应急指示灯都熄灭了。
黑暗中,只有那台角落里的除湿箱,指示灯像一只充血的红眼,在漆黑的空间里诡异地闪烁着。
“嗡——嗡——”
机器还在运转。
那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地下室里回荡,像是一颗濒死心脏的起搏声,又像是某种困兽在黑暗中发出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