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的声音里混杂着狂喜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
“我们的直播带货,上个月的流水,首次突破了八位数。”她深吸一口气,指着报表上那个刺眼的数字,艰难地开口,“职业咨询的预约,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但是……”
她的手指滑向报表的另一端,那里的数字显得格外惨淡。
“‘萤火行动’的志愿者补贴,已经连续两个月没能按时足额发放了。”
一句话,让会议室里刚刚升腾起的热烈气氛瞬间冷却。
林夏接过报表,目光平静地扫过。
一边是指数级增长的商业收入,另一边是捉襟见肘的公益支出。
那条分割线,像一道正在撕裂联盟躯体的伤口。
“萤火行动”,是她们最早发起的项目,由遍布全国各地的志愿者组成,为那些刚刚被裁、陷入信息孤岛的打工人提供最基础的情绪支持和信息援助。
他们是联盟深入基层的毛细血管,是维系着整个社群温度的神经末梢。
而现在,商业的引擎轰鸣作响,却快要耗尽公益心脏的血液。
【系统提示:组织收支结构失衡风险急剧上升。
警告:公益模块过度依赖主Ip输血,已出现造血功能障碍。
如不进行结构性调整,75天后,社群向心力将出现断崖式下跌。】
系统的冰冷警告,与林夏心中的判断完全重合。
她懂了。
愤怒能点燃一支火把,吸引无数人靠近取暖。
但要让这火光持续燃烧,变成燎原之火,就绝不能只靠一个人的燃烧。
必须建立一个能自我供暖、自我延续的体系。
“夏姐,要不……我们从直播利润里再多划拨一些?”李曼试探着问,她看着那些志愿者的名字,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不。”林夏果断摇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输血只能应急,不能救命。我们不能把志愿者变成靠我们‘打赏’才能活下去的群体,那不是帮助,是另一种施舍。”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
“我们要改革,现在,立刻。”
她画出两条并行的轨道,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称之为‘双轨制’。”林夏的声音清晰而坚定,“第一轨,商业反哺。从今天起,联盟所有直播带货收益的30%,将自动、强制性注入新成立的‘打工人应急基金’。这笔钱,专门用于资助经过核实的、面临重大疾病、子女教育等紧急困难的社群成员。我们的钱,取之于打工人,必须用之于打工人最需要的地方。”
“第二轨,模式下放。”她继续道,“职业咨询业务,不能再捆绑在我一个人身上。内容组立刻将我们的咨询经验,打包成标准化的线上课程包和线下工作坊手册。我们要把这套‘武器’,授权给那些通过我们认证的地方分会。”
李曼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抢着说:“我明白!就像我们之前帮扶过的老刘,他自己就是被裁的区域经理,最有经验。我们可以让他成为成都的区域合伙人!”
“没错!”林夏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不再是总部和志愿者的关系,而是品牌方和城市合伙人的关系。她们在当地开展‘职场急救课’,教人识别合同陷阱、应对突发裁员、申请失业金;她们也可以销售联盟严选的‘打工人体面好物’。总部只收取极低的品牌管理费,大部分利润,归她们自己,用于当地分会的运营和发展。我们要让每一株‘野草’,都有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根发芽、自我造血的能力!”
这个计划,如同一道惊雷,炸开了所有人的思维定式。
她们不再是仰望林夏的追随者,而是即将成为独当一面的合伙人!
首个试点,落地成都。
阿哲亲自带队,协助培训了十名背景各异的失业女性。
她们中有前销售总监,有前行政主管,甚至还有一位在菜市场卖了十年菜的大姐。
陈导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
纪录片《野草开店》里,没有宏大的口号,只有一个个鲜活的场景:前销售总监在小小的社区活动室里,手把手教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如何看懂竞业协议的陷阱;卖菜大姐用最朴实的语言,向一群失业的工厂女工解释如何组队申请法律援助。
节目播出后,一夜之间,联盟的后台被雪片般的加盟申请淹没了。
武汉、杭州、长沙、西安……无数城市的“野草”,看到了另一种活下去的可能。
【系统提示:去中心化自治模型初步验证成功。
组织韧性+82%,社群影响力覆盖范围扩大210%。】
一个月后,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到来了。
“野草议会”首次线上大会召开。
来自全国47个城市的代表,出现在巨大的投屏上,每一张脸都带着庄重和激动。
经过长达三个小时的讨论和投票,大会全票通过了《反击者联盟互助经济公约》。
公约以法律的形式,确立了“利润反哺、知识共享、跨区支援”三大核心原则。
林夏站在镜头前,身后的大屏幕上,实时滚动着各地分会的画面:东北的深夜,哈尔滨分会的“野草”大姐正冒着风雪,为一位被隔离在家的待产孕妇送去联盟开发的应急母婴包;在深圳的城中村,广州分会的心理咨询师正蹲在逼仄的厂房角落,为流水线上的年轻女工做免费的职业测评……
那不再是一个人的战斗,而是一张遍布全国、彼此守望的互助之网。
林夏看着屏幕上那些闪烁的光点,眼眶微热,声音却依旧沉稳:“我们今天聚在这里,不是为了推翻什么,而是为了建点新的东西。建一个让普通人也能有尊严、有退路、有希望的新生态。”
会议结束,喧嚣散去。林夏独自留在办公室,巨大的疲惫感袭来。
这时,助理送来一封厚厚的挂号信,信封上没有寄件地址,只有一个模糊的邮戳。
她拆开信,里面掉出的是一本用牛皮纸包裹的手写笔记。
封面上,是一行刚劲有力的钢笔字:献给所有还没熄灭的人。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翻开了笔记。
字迹工整,记录着一桩桩看似毫无关联的工伤、裁员、职场霸凌案件,但每一桩案件的分析都直指背后更深层的资本运作和制度漏洞。
这分明是一份长达数年的,针对系统性压榨的调查手记。
她一页页翻下去,直到最后一页。
那里夹着一张泛黄的黑白合影复印件。
照片上,一个笑容灿烂、意气风发的年轻男人,正和一群穿着工服的工友们站在一起,背后是老旧的工厂大门。
林夏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是年轻时的顾沉舟。
照片背面,有一行用不同笔迹新写的字,笔锋颤抖,却力透纸背:
“下一个名字,交给你了。”
林夏缓缓合上笔记,指尖冰凉。
她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陆景深”的名字,沉默片刻,在他的名字旁,轻轻点下了一个星标。
然后,她关掉手机,打开电脑,光标在空白文档上闪烁。
她深吸一口气,敲下了文档的标题——
《野草生态白皮书》。
而在千里之外的一座南方小镇,一家社区法律援助中心的办公室里,顾沉舟低着头,一笔一划地填写着一份志愿者申请表。
在签名那一栏,他写下了三个字:顾新生。
我要,重新开始。
林夏将那本手写的笔记放在桌上,静静地凝视着它。
这本薄薄的册子,此刻在她眼中,比她签过的任何一份上亿的融资协议都要沉重。
它是一份遗嘱,一柄武器,更是一张通往她前所未见的、更残酷战场的地图。
她知道,这本地图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也可能,是点亮下一片黑暗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