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内的悲戚蔓延开来，苏雨伏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颤抖，嘴里反复喊着“父亲”，听得人鼻尖发酸。
苏文墨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眼底的悲痛，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虽带着沙哑，却异常坚定：“诸位，父亲骤逝，我心同悲，但眼下河堤加固正值关键，水患未除，鎏金阁虎视眈眈，绝不能因丧事耽误正事。”
他走到房间中央，身形虽显单薄，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即日起，由我暂代父亲职责，继续推进河堤加固与赈灾事宜，同时立刻上书京城，恳请朝廷早日派遣新县令到任。父亲一生心系百姓，咱们唯有守住河堤、护好这一方水土，才算不辜负他的遗愿。”
沈清辞上前一步，颔首道：“苏公子深明大义，我等定会全力相助，既为县尊大人报仇，也绝不误了抢险正事。”
苏烈、天枢等人纷纷附和，眼中皆透着坚定。县衙上下，因苏文墨的镇定，渐渐从慌乱中稳住了心神，各司其职地忙活起来。
接下来几日，县衙一边筹备苏文渊的葬礼，一边未曾停歇河堤加固的工作。
灵堂设在县衙前厅，白幡飘飘，哀乐低回，苏文墨一身素缟，守在灵前接待前来吊唁的乡绅百姓，神色肃穆，处理事务有条不紊，全然不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苏雨则像变了个人似的，没了往日的憨态与雀跃，整日红着眼睛，要么守在灵前默默流泪，要么机械地帮着布置灵堂、搬运祭品，稍一闲下来，就忍不住蹲在墙角呜咽，整个人蔫蔫的，没了半分精气神。
桃丫瞧着他这模样，心里也跟着难受。
那日她想起家人遇害时，苏烈曾蹲在她身边，笨拙地说“哭出来会好受些，以后有我们陪着你”，虽简单，却让她心里暖了不少。如今见苏雨哭得这般伤心，她便悄悄凑了过去。
她蹲在苏雨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那是前几日苏雨给她买的，她一直没舍得吃完。
“苏公子，你别哭了呗。”桃丫的河南话软乎乎的，带着点小心翼翼，“俺知道你想县尊大人，俺爹娘没的时候，俺也哭了好几天，眼睛都肿得睁不开。”
苏雨抽噎着抬头，眼眶通红，鼻尖也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桃丫姑娘，我再也没有父亲了……”
“俺知道，俺懂。”桃丫点点头，把桂花糕递到他手里，“但县尊大人肯定不想看见你这模样。你看，他一辈子都在护着百姓，现在你得好好的，帮着你弟弟把河堤修好，把赈灾的事办好，才算不辜负他呀。”
她学着苏烈当初的样子，笨拙地拍了拍苏雨的后背，力道轻轻的：“哭够了就吃点东西，肚子空着可没力气办事。这桂花糕是你给俺买的，可甜了，你尝尝，吃点甜的，心里能好受点。”
苏雨盯着手里的桂花糕，想起前几日自己兴冲冲给桃丫送糕点的模样，又想起父亲往日对自己的宠溺，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却还是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小口。
软糯香甜的滋味在嘴里化开，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底的酸涩。
“俺陪你在这儿坐会儿吧。”桃丫没再多说，就安安静静蹲在他身边，偶尔递张帕子给他擦眼泪，“想哭就哭，哭够了咱们再去干活，俺们都陪着你呢，你不是一个人。”
苏雨哽咽着点头，眼泪掉得更凶，却渐渐从撕心裂肺的哭喊，变成了压抑的抽噎。
他攥着那块桂花糕，仿佛握住了一点微弱的暖意，身旁桃丫带着乡音的轻声安慰，像一股暖流，悄悄抚平了些许心底的剧痛。
灵堂内外，众人各司其职。沈清辞与苏文墨商议着上书的奏疏，既要详述苏文渊的功绩与遇刺经过，也要恳请朝廷加急调拨赈济粮款。
天枢与苏烈则轮流值守河堤与灵堂，一边监督加固进度，一边暗中排查刺杀的线索。
张宇森依旧跟着众人忙活，只是神色愈发阴沉，偶尔会下意识摸向怀中——那里藏着那枚黝黑的竹哨，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水毒翁与苏清则专注于河堤的收尾工作，确保每一处隐患都被彻底排查加固。
葬礼办得简洁却庄重，乡绅百姓纷纷前来吊唁，感念苏文渊平日的体恤与付出，不少人自发带着祭品赶来，灵前的香火始终未曾断绝。
苏文墨全程未曾失态，只是在送葬队伍出发时，望着父亲的棺木，眼底终于落下两行清泪，却转瞬即逝，随即又挺直了脊背，仿佛一夜之间，真正长成了能扛起重任的模样。
河堤上的夯土号子依旧此起彼伏，与灵堂的哀乐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悲戚却坚韧的画面。
众人心中都清楚，苏文渊的死绝非意外，这背后定然藏着更大的阴谋，但眼下，唯有先
守住河堤、稳住局面，才能一步步揪出真凶，告慰县尊大人的在天之灵。
暮色四合时，苏文墨独自回到父亲的书房，指尖抚过案上父亲未写完的奏疏，墨迹早已干涸。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珏，玉珏边缘沾着一丝极淡的、近乎不可察觉的暗红，他用袖口轻轻擦拭，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眼底却无半分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窗外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打在窗棂上，像是在诉说着无人知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