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香江城中环维多利亚港
许峰的牛津皮鞋踩在柚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倚在家族游艇的雕花栏杆前,指尖划过冰镇白兰地的杯壁,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印着许氏地产徽标的甲板。三十八层楼高的中银大厦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一把插入维港的玻璃匕首。
“阿峰,来见见陈生。”父亲许世昌的声音裹着香槟气泡炸开。许峰转身时,瞥见叔父许振邦正与英资怡和洋行的代表碰杯,玻璃幕墙外的探照灯扫过游艇甲板,将那些虚伪的笑脸切割成碎片。
“内地人连自来水都喝不起。”许振邦晃着威士忌杯,袖扣上的狮子头徽章折射出冷光,“这块九龙湾的地皮,明年能炒到三倍价。”
许峰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三天前在立法局听到的争论——那些穿长衫的老家伙们用粤语嘶吼:“拆了重庆大厦,我们连最后的避风港都没了!”而此刻,叔父的鳄鱼皮鞋正踩在柚木地板上,与游艇引擎的震动合奏出贪婪的交响曲。
“二叔不如把游艇卖给渔民。”许峰举起酒杯,香槟泡沫溢出杯沿,“他们连救生圈都买不起。”
许振邦的脸色瞬间铁青。许世昌抬手制止了即将爆发的争吵,转身时,许峰看见他后颈的汗珠在霓虹灯下闪烁,像一串即将蒸发的忏悔。
同一时刻,广州至深圳的绿皮火车在夜色中颠簸。司徒倩蜷缩在硬座角落,怀里紧攥着母亲缝在衬衣里的白玉兰干花。十六岁的粤剧花旦嗓音已染上风霜:“阿爸,香港真的有金紫荆广场吗?”
“等你过了关,就能看见。”父亲从编织袋里掏出一包陈皮梅,铁皮盒上印着褪色的“广州茶楼”字样。列车驶入罗湖口岸时,海关的手电筒光柱劈开黑暗。
“证件!”戴大檐帽的关员用粤语呵斥。司徒倩看见母亲颤抖的手指被钢印机砸出血珠,暗红色的液体渗进编织袋的缝隙,在陈皮梅的霉斑上开出诡异的花。
父亲突然挺直佝偻的脊背,用《帝女花》的哭腔唱道:“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够胆!敢在关卡唱戏!”关员猛地踹翻行李箱。司徒倩扑过去护住母亲的绣花鞋,却摸到箱底藏着的半块龙凤玉佩——那是爷爷临终前塞进她手心的信物,玉佩边缘的裂痕像极了香港地图上的界河。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许峰的游艇恰好泊在罗湖口岸对岸。他举起望远镜,看见深圳河对岸的灯光下,穿蓝布衫的人群像蝼蚁般涌向边检站。某个瞬间,他的目光撞上一双含泪的眼睛——穿月白衬衫的少女正被关员推搡,襟口的白玉兰干花飘落在地。
“开船。”许峰放下望远镜,喉结剧烈滚动。游艇引擎轰鸣着撕裂海面,却带不走那抹残留在霓虹中的白玉兰幽香。甲板上的许振邦突然开口:“那丫头叫司徒倩,她爸是广州越秀区工会主席。”
许峰的酒杯坠入海中。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泛黄的《中英街界碑图》,画中界碑上的红漆正被雨水冲刷成褐色。
次日清晨,许峰被家族律师的电话惊醒。电话那头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许生,您父亲昨晚在浅水湾别墅突发心梗……”
许峰冲进电梯时,看见镜中的自己西装凌乱,领口的翡翠胸针不知何时崩裂,绿色的碎片扎进锁骨。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刺鼻,他看见父亲枯槁的手指正死死攥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穿月白衬衫的少女站在白玉兰树下,背后是模糊的“广州友谊剧院”霓虹灯牌。
“峰儿……快逃……”父亲突然睁眼,瞳孔里映出许峰身后黑影幢幢。监护仪的警报声炸响时,许峰瞥见叔父的身影消失在消防通道的阴影里。
当许峰赶到浅水湾别墅时,暴雨正冲刷着落地窗上的血迹。他翻遍父亲的书房,在保险柜夹层发现一本泛黄的账本——1982年7月12日,许氏地产向怡和洋行支付300万港元,备注栏赫然写着:“收购九龙城寨东侧土地,用于建设贫民窟隔离墙。”
暴雨中,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一张照片:司徒倩的父亲被反绑在重庆大厦的厕所里,身旁散落着撕碎的白玉兰花瓣。照片边缘有行血字:“想要人活着,拿账本来换。”
许峰冲向地下车库时,听见身后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黑色奔驰横在出口,车窗降下,许振邦的脸在闪电中忽明忽暗:“令尊没告诉你?你母亲的真实身份……”
雷声吞没了后半句话。许峰猛踩油门,跑车撞开栏杆冲入雨幕,后视镜里,奔驰车的车牌在闪电中清晰可见——香江城牌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