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不作声,看着四皇子在她面前纠结。
而四皇子看着她她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心中疑云更盛。
若这书院真是葡萄牙人所控,一个西洋势力,怎么会将一院之权,交于一位大顺女子之手?
更何况,这书院行事缜密,内外有度。
对外开放参观,对内严守工坊。
不像是外来势力粗暴植入,倒更像是……本土精心培育的果实。
更令他不解的是——
谁给了他们如此大的底气?
敢不授经学,敢以一句“非我所创”轻描淡写推卸责任……
这背后,必然有极深的根系,极大的庇护,甚至……有来自朝廷内部的默许。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柳玉清脸上。
她唇角含笑,眼神却清明如镜。
可如果真是朝廷或某位权臣暗中扶持,为何偏偏选她?
女子掌院,本就惊世骇俗;再者,若换作他自己布局,也断不会将如此机要之地,托付于一个年轻女子。
除非……她本身,就是关键。
想到这,四皇子心头一震。
或许,眼前之人,并非是棋子,而是执棋人之一。
他深吸一口气,敛去心绪,重新换上温文尔雅的神色。
“与院长谈了许久,竟还未请教芳名,不知可否告知?”
“公子叫我柳院长便可。”
柳……
四皇子在脑海中迅速搜寻,平南王府那边就有一位姓柳的幕僚。
难道背后是平南王在暗中支持?
那应元正应该知情。
可他从未说起,还说自己没来过珠海。
是他不知?还是……故意隐瞒?
四皇子越想,越觉得蹊跷。
柳玉清敏锐地察觉到他眼中的探究、怀疑……
那是权贵对‘无法掌控之事’本能的戒备。
只要他们质疑的是她这个人,而非格致院的理念与存在本身,她便不在意。
“不知柳院长家中是何营生?”四皇子看似随意地问道,语气中却藏着一丝试探。
柳玉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公子此问,可就有些逾矩了。”
四皇子心头一滞。
她说的对,打探一个女子身份是有些不妥。
对方进退有度,让他不由得感叹:这女子好生厉害。
柳玉清反客为主,“公子,不必费心揣测我的身份。不如说说看,这格致院,在你眼中,究竟如何?”
四皇子被问得语塞。
同样是西学,他对圣谕学院是什么态度,那对格致院,就应该是什么态度。
不能因为学习和教授的人,变成大顺人就改变,不然不仅无法说服别人,也无法说服自己。
“……这书院成立未久,成效如何,还需时日检验。一切,且待来日再看。”他只能这么说了。
对方没有一来就反驳,柳玉清已经觉得这个答案不错了。
至少,他没有搬出“礼法”、“祖制”来压人。
她顺势道:“那公子可还继续参观?庭院景致清幽,也值得一观。”
看着柳玉清那副云淡风轻的笑脸,四皇子心中堵着一口气。
他贵为皇子,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给气到。
“今日已叨扰良久,改日再来拜访。”他笑了笑,语气依旧温和。
他需要时间。
现在情况不明,他得收集点情报才好开口,不然会一直处于下风。
柳玉清点头,笑意温婉:“恭候大驾。”
四皇子深吸一口气,又变回了他之前温文尔雅的样子,笑着离开了学院。
而他一回到客栈,便立即让侍从去调查格致院。
“从建院起,所有关联之人、资金来源、技术产出,事无巨细,全部查清!”
他也知道时间和人数不够,便先让人给出个大概。
当夜,密报便呈上。
他得知,格致院所产玻璃器皿与座钟,早已在珠海商界供不应求,价格不菲。
周边商铺屡次试图重金挖角工匠,甚至贿赂学生,皆被严词拒绝。
四皇子一愣,难怪那么自信,原来是这技术已经实现了生产。
而学院里的学生,则以抽签定额,学费明码签约,包食宿、包教具、包毕业后工坊安置……
他翻来覆去,试图寻出柳玉清的真实身份,却始终没找到。
密报中,她只以“柳院长”三字出现。
偶尔提及,也不过“柳氏”、“柳先生”,从无全名。
四皇子凝视密报,久久不语。
真是出乎意料的手段。
这里不讲出身,不论男女,只论才学与能力。
他们用“包生计”消解百姓对西学的恐惧,用“抽签公平”打破门第垄断。
以最务实的方式,在一点点瓦解科举体制的根基。
而这些人才,不入仕途,不效皇权……非常危险。
他深思片刻,决定明日启程去海镜县衙。
好好问问知县,珠海的情况,以及这个学院的事。
接着提笔立马修书一封,快马加急送往南越,给应元正。
他信中写到。
“闻珠海有‘格致院’,授西学……
此院何人所立?卿可知情?
若此风北渐,科举将何以存?国本将何以固?
望速复。”
海镜县衙内。
昌弘济一大早就在衙门内处理公务。只期望自己表现的好,能赶紧调走。
望着案头堆积的公文,他叹了口气。
大皇子失宠,是件坏事。
唯一的好处是没牵扯到他,保全了性命与官位;更坏的坏处是……没人想起他。
曾经大皇子频频来信,索要“孝敬”,他嫌其贪婪,暗中叫苦;如今没人再向他伸手,他却反而心慌。
这意味着,他没了门路。
这平南王府也没攀上,外面的海盗还惦记着他的命。
这地他不能留啊。
“奇了怪了,这海镜县也不差啊,还能从商户手中捞点油水。怎么好几年了,就没人觊觎这里吗?”
他不知道的是,珠海虽有油水,但距离太远,又在平南王封地内。
二皇子和三皇子之前就看不上,现在也看不上。
而真正看上此地的人,已经到了县衙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