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元正回复它。
‘等和那三位知县谈过之后,再确定律法怎么改。’
他说的那三个人,自然是严建章,申良平和隆六。
应元正深知,若想改革,必先听‘当事人’的意见。
为此,他特地趁着峒溪部的事处理完后,赶紧将这三人聚在一起。
他怕晚一会儿,严建章就去另一个部族了。
隆六听说应元正找自己,心情激动地来到王府。
进门后就被小东儿带去了一处偏厅。
推门而入,厅内已有数人。
之前就跟在应元正身边的小东儿,刘健,喻容,他都认识。
剩下的三人,他就不知道了。
他原本以为是应元正准备答应当他的靠山来着,但现在一看,有些不对劲。
应元正请他坐下,还亲自给他倒茶。
隆六心里一紧,来者不善。
应元正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特别是三位知县。
随后让小东儿,何江等人坐到了后面,方便他们记笔记。
中间用一道屏风挡起来,让前面三人能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隆六当场就站了起来,“殿下,您审问我啊?”
应元正赶紧朝他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只是想听听地方实情。三位皆在任上多年,比谁都清楚,这地方,到底是怎么治的。”
申良平已经觉察出来了,“殿下想问,地方上的‘规矩’?”
应元正点头,“正是,三位都当过知县。我想知道,你们在任上,最难的是什么?
若由你们来改,第一刀,会砍向哪里?”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严建章已经意识到,应元正又有了‘改政’的决心。
他语气干脆,没有半分绕弯子,“殿下既然想听实话,那我就直说了。地方治理的第一大困局是:官无俸,役无饷。”
“官员俸禄低到不够养家,正七品知县一年俸禄才四十五两,除去给上级送礼、补贴衙门用度,落到自己手里的不足二十两。
更不必说那些差役。
捕快、衙役、书办,朝廷不给一分饷银,却要他们日夜巡街、押解犯人、催收赋税!
他们靠什么活?
靠‘陋规’!
捉个小贼,勒索几钱银子;查个田产,索要‘茶水费’;连百姓打场官司,也要先交‘案封礼’!
可若不收,他们就得饿死!”
严建章叹了口气,“低薪养官是养不了官的,这是逼着所有人贪腐。”
“严大人说得痛快。”申良平放下茶杯。
他正色道:“大家都知道高要县的事,自然也知道陈家的事。
我初到任时,处处碰壁,政令不出县衙。可后来我明白,与其对抗,不如合作。
县衙人手不足,钱粮有限,若无乡绅协助,寸步难行。”
应元正点头,这个他能理解。
严建章听的眉头紧皱,隆六倒是没什么反应。
申良平接着说:“我给陈家面子,可税赋一文不能少。他若助我,我便保他族中子弟科考不受刁难。”
可话锋一转,他神色凝重:“可这‘合作’久了,便生弊端。百姓信乡绅,不信官;族规大于律法,祠堂高于公堂。
以前有桩命案,族长一句‘家法处置’,便将人沉塘。
我若追究,全县士绅联名上书,说我‘不敬宗法’。
知府压下案子,反斥我‘激化民怨’。
久而久之,知县成了‘盖印的’,
真正说话算数的,是族长,是那些坐在祠堂里的老人。”
应元正点头,这是皇权不下乡,造成的乡绅自治。
“二位说得都对。”隆六语气随意,却莫名地有些疲惫,“但我遇到的麻烦和你们不一样。”
“什么‘俸禄不足’?我在任上,直接敲打乡绅,让他们‘孝敬’。
钱嘛,总能搞到。
这也多亏了,我那里只是一个中等的县,乡绅势力不大,我背后又有靠山。”
严建章和申良平齐齐转头看他。
隆六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所以依我这‘捐班知县’的体会,最大的问题,不是钱少,不是乡绅,是……县衙管得太多了!”
他侧身对着两人,“你们知道我一天要做什么吗?
清晨审案,上午收税,中午调停邻里纠纷,下午查仓廪、验粮米,傍晚还得去学宫点卯,夜里还要写奏报、填账册……
什么事都归县衙管!
上级一句‘劝农’,我就得亲自下乡看牛;一句‘劝学’,我就得盯着书院盖房子!
我那县衙就那点人,一天从早忙到晚,还是有一堆事堆着,最后只能挑‘上级要查的’先办,百姓的小事就只能拖着。”
严建章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认同,“隆大人说的是‘职能混乱’的问题。
朝廷没给县衙定‘该管啥、不该管啥’,结果芝麻绿豆的事都堆到知县头上,真正该抓的‘赋税、治安、赈灾’反而顾不上。”
申良平也点头附和,“可不是嘛。我为了应付上级的‘劝学指标’,天天盯着书院建校舍,结果县里的粮价涨了都没察觉,最后还是乡绅来报信,才赶紧调粮平抑价格。”
隆六无奈地叹了口气,“案子积压如山,税收不上来,堤坝没人修,百姓一见官,就说‘又来收钱了’!
不是我们不想治,是根本治不过来!”
他苦笑,“我花钱买了个官,结果是来当‘杂役头子’的,既当判官,又当税吏,还当修堤的工头。
什么都要管,又什么都管不好。”
厅内一片沉默,只有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应元正总结了一下。
第一个问题是:官无俸,役无饷。这是制度性腐败的根源。
第二个问题是:乡绅掌权,县令傀儡。这是皇权与地方的割裂。
第三个问题是:县衙职能繁杂。这是行政效能的崩溃。
‘系统,这三大问题,是不是地方治理的症结?’
【是的,它们分别对应:财政制度,权力结构,行政体系。这其实也是现代国家建设也要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