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雨成了新闻人物。这意味着什么?是陈志远通过媒体施加压力,还是新洲化工的某种策略?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塔奈说,“他们不只两个人。我看到了另外一辆车,停在镇子另一头。”
“怎么走?你的摩托车太显眼了。”
塔奈想了想:“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步行回村庄,但要绕远路,而且需要经过一段山路。”
“需要多久?”
“至少四小时。”塔奈说,“而且很危险,那段山路有时有走私者。”
林默思考着选项。回村庄意味着把危险带给周晓雨,但不回去,他又能去哪里?在这个陌生的国家,没有钱,没有证件,语言不通...
“还有别的选择吗?”他问。
塔奈犹豫了一下:“我叔叔有辆送货的卡车,今天下午要去勐波。你可以藏在货物里,离开这个区域。”
勐波是边境贸易点,更大,更容易隐藏,但也可能更容易被新洲化工的人找到。但至少比困在这个小镇好。
“什么时候出发?”
“两小时后。”塔奈说,“但需要钱。我叔叔不会免费帮忙。”
林默把身上剩下的钱都给了塔奈:“这些够吗?”
塔奈数了数,点头:“我试试。你在这里等着,别出来。”
塔奈离开后,林默坐在货箱上,试图理清思绪。周晓雨上了新闻,这意味着情况有了新的变化。是好事还是坏事?媒体关注可能提供一定保护,但也可能让新洲化工更加迫切地想找到她,在更多信息泄露之前让她沉默。
仓库里闷热,空气中弥漫着香料和灰尘的气味。林默检查了加密U盘,确认邮件已经发送。接下来就是等待诺伊的回应,但这需要时间,而时间是他们最缺乏的东西。
一小时后,塔奈回来了,表情严肃。
“有问题?”林默问。
“我叔叔同意带你,但有条件。”塔奈说,“他要见你,亲自问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他不相信你是普通游客。”塔奈说,“最近边境很紧张,警察在查毒品和走私。他不想惹麻烦。”
林默理解这种谨慎。在一个边境地区,陌生人常常意味着麻烦。
“带我去见他。”
塔奈的叔叔叫吴昂,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神精明。他在自己的院子里修理一辆旧卡车,看到林默,停下手中的工作,用缅甸语说了几句。
“他问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塔奈翻译。
“我叫林默,中国人,来找朋友。”林默保持简单,“我们在泰国遇到麻烦,需要离开。”
吴昂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说了几句。
“他问是什么样的麻烦。”塔奈翻译,“他说最近有很多中国人在边境地区惹麻烦,他不想参与。”
“不是毒品,不是走私。”林默说,“是...环保问题。我的朋友在调查一家公司的污染行为,那家公司想让她闭嘴。”
吴昂听了翻译,表情有了一丝变化。他问了一个问题。
“他问是什么公司。”
林默犹豫了一下,但决定说实话:“新洲化工。”
听到这个名字,吴昂的表情明显变化了。他用缅甸语快速说了几句,语气激烈。
“他说那家公司是恶魔。”塔奈翻译,声音中带着情绪,“他的村子在缅甸这边,但河流从泰国流过来。三年前,很多鱼死了,然后牛死了,然后人开始生病。他的姐姐得了皮肤癌,去年去世了。”
林默感到一种奇怪的联觉。在这个偏远的边境小镇,新洲化工的受害者网络竟然延伸到这里。
吴昂又说了一段话,这次语气缓和了一些。
“他说他会帮你。”塔奈翻译,“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他的姐姐。但你必须保证,如果可能,要揭露那家公司。”
“我保证。”林默郑重地说,“我的朋友已经收集了证据,我们需要安全的地方整理,然后交给媒体。”
吴昂点点头,指了指卡车:“下午三点出发。你可以藏在货物里,是布料和日用品,检查站通常不会仔细查。”
计划确定了。林默回到仓库等待,吴昂给他送来了食物和水。简单的米饭和蔬菜,但足以补充体力。
下午两点半,塔奈来找他:“准备好了。卡车已经装好货,你在最里面的位置,有几个空箱子可以躲藏。”
他们来到院子后面,卡车已经装满了纸箱。吴昂移开几个箱子,露出一个狭小的空间,勉强可以容纳一个人。
“路上大约三小时,有两次检查。”吴昂用生硬的英语说,“不要出声,不要动。”
林默点头,爬进那个狭小的空间。吴昂把箱子移回来,只留下一个小缝隙透气。里面黑暗、闷热,充满了布料和塑料的气味。
卡车引擎启动,震动传来。林默感到车辆开始移动,驶出院子,驶上道路。接下来的三小时将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三小时之一。
卡车颠簸前行,林默在黑暗中计算时间。大约一小时后,卡车第一次停下。他听到外面有人声,缅甸语,然后是吴昂的声音。检查站。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纸箱被移动的声音,检查人员在查看货物。林默祈祷他们不会检查到最里面。几分钟后,声音停止,卡车重新启动。
他松了口气,但知道还有一次检查。
时间缓慢流逝。在黑暗中,没有视觉参照,时间感变得模糊。林默试图思考接下来的计划:到达勐波后,如何联系周晓雨?如何获取网络发送完整的证据?如何安全离开缅甸?
突然,卡车急刹车。林默的头撞到箱子上,一阵眩晕。外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不是缅甸语,而是泰语。
新洲化工的人?他们怎么能在这里设置检查点?
纸箱被粗暴地移动,光线从缝隙中透进来。林默看到几个男人的影子,正在快速检查货物。他们离他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
吴昂在抗议,但被粗暴地推开。一个箱子被扔到地上,然后是另一个。
林默知道,几秒钟内他们就会找到他。他快速思考对策——跑?但在这个偏远地区,他能跑到哪里?反抗?对方显然有武器。
就在最后一个箱子要被移开时,外面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不是枪声,更像是爆炸。男人们的注意力被吸引,他们停止检查,跑向声音来源。
吴昂迅速把箱子移回原位,卡车重新启动,加速离开。林默在黑暗中听到吴昂用缅甸语说了句什么,语气中带着庆幸。
发生了什么?是谁制造的爆炸?是帮助他们的,还是另一股势力?
卡车继续行驶了大约半小时,然后再次停下。这次是平稳停车。纸箱被移开,光线刺眼。吴昂的脸出现在开口处。
“出来吧,我们到了。”
林默爬出来,伸展僵硬的身体。他们在一个院子里,周围是仓库和货箱。已经是傍晚,夕阳给建筑物镀上金色。
“刚才发生了什么?”林默问。
吴昂表情复杂:“有人帮了我们。在检查点扔了烟雾弹,制造混乱。”
“是谁?”
“不知道。”吴昂摇头,“也许是你的朋友,也许是别的什么人。边境地区有很多势力,不全是坏人。”
塔奈从房子里走出来,看到林默安全,松了口气:“有消息。诺伊联系我了。”
林默的心跳加速:“她说什么?”
“邮件收到了,陈记者安全。”塔奈说,“但他说情况有变,新洲化工通过官方渠道施压,泰国和缅甸警方都在找周小姐,罪名是经济间谍和非法收集商业机密。”
林默感到一阵寒意。新洲化工果然动用了他们的政治关系,把一起环境污染案件扭曲成商业间谍案。这样一来,周晓雨从揭发者变成了罪犯。
“还有别的吗?”
“陈记者说,国际媒体已经开始关注,因为周小姐失踪的新闻。有几家媒体派记者来泰国调查。他建议你们暂时躲藏,等待更多媒体压力建立起来。”
“周晓雨呢?她知道这些吗?”
塔奈摇头:“卫星电话信号不好,联系不上村庄。但诺伊说,如果你们在勐波,她可以安排人帮助你们。”
吴昂插话:“你们可以在这里住几天,我有个空仓库,相对安全。但不能太久,这里人来人往,容易被发现。”
林默感激地点头:“谢谢你,吴昂先生。”
“叫我吴昂就行。”男人说,“我为姐姐做的。如果你们能揭露真相,她的死就有意义了。”
塔奈带林默到仓库后面的一间小房间,有简单的床铺和桌子。虽然简陋,但比前几天的条件好多了。
“我需要联系周晓雨。”林默说,“必须告诉她警方的事情,还有陈志远的建议。”
“明天我可以回村庄。”塔奈说,“但摩托车需要修理,今天太颠簸,出了问题。”
“我跟你一起去。”
塔奈摇头:“太危险。你今天差点被抓,而且勐波到村庄的路可能已经被监视了。我一个人去,更不显眼。”
林默知道塔奈说得对,但让一个少年为他冒险,让他感到内疚。“我付你钱...”
“不是为了钱。”塔奈认真地说,“吴昂叔叔的姐姐就像我的姑姑。她是个好人,总是给我们糖吃。她生病的时候,很痛苦。”他的眼睛闪着光,“如果那家公司害了她,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林默无言以对。在这个偏远的边境地区,新洲化工的罪行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体的痛苦和失去。吴昂失去了姐姐,塔奈失去了像姑姑一样的人,还有无数他不知道的人失去了健康、家园、亲人。
“小心点。”他最终说,“如果感觉危险,就回来。周晓雨会理解的。”
塔奈点头:“我明天一早就出发。你在这里休息,别出去。吴昂叔叔会送食物来。”
塔奈离开后,林默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仓库的屋顶是铁皮的,傍晚的热气还未散尽,房间里闷热难当。但他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混乱的梦:周晓雨在河边奔跑,后面有无数黑影追赶;金属盒子在河底发光,像一颗心脏跳动;塔奈的摩托车在悬崖边摇晃;吴昂的姐姐,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在病床上微笑...
凌晨时分,他惊醒过来。外面有声音——不是正常的声音,而是压抑的脚步声和低语。
林默悄悄走到门边,从门缝向外看。院子里有几个黑影在移动,手里拿着手电筒,但用布遮住了光线。不是警察的制服,也不是新洲化工那些穿着整洁的男人。这些人看起来更...原始,穿着杂乱的服装,有些人背着老旧的步枪。
走私者?还是当地民兵?
他们正在检查吴昂的卡车和货箱,动作迅速而专业。吴昂从房子里走出来,和其中一个领头的交谈。林默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从肢体语言看,吴昂在解释什么,领头的人在质疑。
突然,领头的人指向林默藏身的仓库。吴昂摇头,摊手,但领头的人示意手下过去检查。
林默迅速后退,寻找藏身之处。房间很小,几乎没有选择。他推开床铺,发现下面有个地板的暗门——可能是储存贵重物品的地方。他打开暗门,下面是一个小地窖,有梯子通向深处。
他刚爬下去,关上暗门,就听到仓库门被打开的声音。手电筒的光束在房间里扫过,脚步声在上面走动。
“没有人。”一个声音用缅甸语说。
“检查下面。”另一个声音说。
林默屏住呼吸,躲在梯子下的阴影里。暗门被打开,手电筒光束照下来。他紧贴着墙壁,祈祷不要被发现。
光束在窖内扫了几圈,然后离开。暗门重新关上,脚步声远去。
林默等了几分钟,确保安全后才爬出来。从门缝看,院子里的人已经离开,吴昂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