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高强度救援工作像一把钝刀,慢慢割裂着每个人的体力与意志。
艾波娜的白金色发丝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的嘴唇因脱水而干裂,冰蓝色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灰翳。
每天清晨,医疗队都要分成若干小组,背负着沉重的药箱深入雨林。
那些隐藏在藤蔓与沼泽间的部落就像散落的珠子,有些甚至在地图上都找不到标记。
密林中的湿热如同实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棉絮。腐烂的落叶在脚下发出粘腻的声响,吸血蚂蟥总会找到防护服的缝隙,而暴雨总是不期而至,将本就模糊的小径彻底淹没。
语言成为另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翻译设备在部落方言面前频频出错,有次甚至将翻译成,险些引发冲突。
艾波娜不得不靠手势和画图来沟通,纤细的手指在闷热的空气中比划着注射的动作,嘴里一直重复着那个词语——治疗。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队员倒下。
有人染上了黑血热,在隔离帐篷里咳出内脏碎片;有人被毒虫咬伤,整条腿肿得像树干;还有人患上了奇怪的热带病,皮肤上冒出会蠕动的疱疹。
艾波娜看着同伴们一个个被抬上穿梭机,却始终咬牙坚持着,直到某个闷热的午后。
那天,她在给一个部落儿童注射疫苗时,突然感到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她勉强完成注射,转身时却像断线的木偶般栽倒在地。队员们手忙脚乱地解开她的防护服,发现里面的降温贴早已失效,而她冰晶般白皙的皮肤此刻烫得吓人。
在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里,艾伦用湿毛巾擦拭她滚烫的额头。监测仪显示她的体温已经飙升至40度,而比约恩人的正常体温本该比常人低。
你必须回去,
艾伦的声音罕见地严厉,
穿梭机明天一早就起飞。
艾波娜虚弱地摇头,发丝在枕头上散开像融化的雪。
再等两天...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帐篷外,暴雨前的闷雷在远山回荡。艾伦望着她因高烧而泛红的脸颊,知道这位冰雪公主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他轻轻握住她滚烫的手,精神力如涓涓细流般,为她构筑起一道暂时的防护屏障。
艾伦站在医疗帐篷外,望着远处升起的炊烟,双手不自觉地攥起。这个国家就像一块被诅咒的土地,愚昧如同顽固的霉菌,深深扎根在每一寸土壤里。
那些密林深处的村落还情有可原,可就连平原上那些拥有现代化农机的乡镇,人们的思想仍停留在蒙昧时代。
他亲眼看见一群农夫对着生锈的拖拉机三跪九叩,机身上用鲜血画着诡异的符文。因为故障的拖拉机零件砸死了正在干活的农夫,所以他们必须平息拖拉机之神的怒火;路过村庄时,孩子们围着废弃的能量枪残骸堆成的小土包玩耍,称其为枪神祭坛;更讽刺的是,医疗队刚给一个产妇接生完,转身就看见她的家人偷偷把用过的注射器供在神龛里,注射器之神就这样诞生了,旁边摆着发霉的贡品。
最令他作呕的是那些所谓。
大祭司的手下像秃鹫般在营地外围徘徊,向病患兜售装在脏兮兮葫芦里的浑浊液体。经过取样检测过,里面混着蝙蝠粪便、某种致幻植物的汁液,以及少得可怜的抗生素。
可那些愚民宁愿变卖家产购买这些,也不愿按时服用医疗队发放的正规药物。
第七例了。
艾波娜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披着医疗毯子,脸色仍有些苍白,手里拿着刚统计的数据,
昨天治愈的十二个病人,有七个今早又被送回来——他们把药品碾碎撒在里供奉了三天才服用。
艾伦一拳砸在旁边的物资箱上,金属外壳凹陷下去。
我们到底在救谁?
他的声音压抑得像闷雷,
这些人根本不想被拯救。他们宁愿跪在泥地里向根本不存在的注射器之神祈祷,也不愿相信现代医学。
艾波娜轻轻按住他颤抖的手臂。远处,一群村民正围着医疗队刚搭建的净水装置跳舞,有人已经把彩色布条系在了滤芯管道上——显然又一个新的诞生了。
夜幕降临,祭坛上的火把亮起,大祭司沙哑的诵经声随风飘来,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牢牢捆缚着这片土地的灵魂。
第二天,医疗队的穿梭机引擎还在余温中发出轻微的金属收缩声。艾伦最后一次检查装备。他转身看向倚在门框上的艾波娜,她苍白的脸色在晨光中近乎透明。
最后一次出诊。
艾伦调整着防护手套,
日落前回来,然后我们乘穿梭机离开。
他的目光扫过艾波娜泛红的脸颊,
你留在营地,别再去病房了。
艾波娜点点头,一缕白金色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等艾伦的身影消失在丛林小径尽头,她却转身走向教堂改建的病房。高烧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手指仍稳稳地托着药盘。护士们交换着担忧的眼神,却没人敢劝阻这位比约恩公主。
正午时分,教堂彩窗投下的光斑在地面缓慢移动。艾波娜正在给一个黑血热患儿换药,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沉闷的号角声——像是用某种野兽的角制成的原始乐器,声音嘶哑而悠长。
她直起腰,看见护士长惊慌地冲进教堂:
来了好多人!四面八方都是人!
教堂外的空地上,医疗帐篷正在倒塌。成群结队的当地人从雨林边缘涌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有背着婴儿的妇女,更多的是手持砍刀和木棍的青壮年。他们的皮肤上涂着青灰色颜料,眼睛里闪烁着病态的狂热。
吼叫声混杂着土语和维迪亚拉语。
艾波娜看见大祭司站在人群最前方,那副粗糙的黄金面具在阳光下泛着污浊的光泽。
他手中的人骨权杖高高举起,杖头的骷髅嘴里正滴落某种暗红色液体。
保护患者!
艾波娜的声音穿透嘈杂。
暴民已经冲进教堂。一个护士被推倒在地,药瓶砸碎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用火把点燃了窗帘,浓烟很快充满大厅。艾波娜挡在儿童病床前,看着大祭司将某种粉末撒向人群,引发更疯狂的吼叫。
大祭司站在燃烧的帐篷前,粗糙的黄金面具反射着跳动的火光。面具下传来嘶哑的笑声,像是枯叶摩擦的声响。
他缓缓举起那根由人脊椎骨拼接而成的权杖,杖头镶嵌的骷髅牙齿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看啊,神的子民们!
他用土语高喊着,声音像钝刀刮过骨头,
这些白袍魔鬼带来的根本不是救赎!
权杖指向被推倒的医疗设备,输液管在地上蜿蜒如蛇,
他们用发光的魔鬼器具偷走我们的灵魂!
人群发出愤怒的吼叫。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颤抖着掏出医疗队分发的药片扔进火堆,蓝色的药丸在火焰中爆出细小的火花。
毒药!
她尖叫道,口水从缺牙的嘴里喷出,
大祭司的圣药才是真神的恩赐!
几个年轻男子正用砍刀劈开冷藏箱,珍贵的疫苗玻璃瓶在泥地里碎裂。他们脖子上都挂着装的小葫芦,里面浑浊的液体随着动作晃动——那是大祭司以每瓶一头山羊的价格卖给他们的。
昨夜神明托梦于我!
大祭司突然转向教堂,骨杖直指门口的艾波娜。面具眼洞里透出的目光像淬了毒的箭,
那个白女巫——
他嘶嘶地说,
她就是魔鬼的新娘!
人群爆发出恐惧的呜咽。有人开始向教堂投掷石块,砸碎了本就残破的彩窗。大祭司满意地看着这场骚动,藏在面具后的嘴角扭曲着。
医疗队的医疗援助行动,让他的销量直线下降,更动摇了他神明代言人的地位。
但现在,一切都将回到正轨。
等赶走这些外来者,那些愚民又会跪着来求他的,价格翻三倍也不愁卖。
火焰吞噬了最后一顶帐篷,浓烟中传来纸张燃烧的焦味——那是医疗队辛苦记录的病例资料。大祭司深吸一口气,硝烟和愚昧的味道让他陶醉。这才是维迪亚拉应有的秩序:恐惧、盲目、还有对他绝对权力的臣服。
艾波娜和护士们被人群推搡到一起。
愤怒迷幻的人群开始向她们发动攻击,不管是男女老幼,发疯一般捶打,撕扯她们的衣服。
陷入幻觉的男人在她们一丝不挂的身体上攻伐。因为大祭司说过,诞生生命的液体,能够洗涤世间所有的污秽。女人和老人用烧红的铁器烙印她们的身体,因为大祭司说过,火焰能够驱除恶魔。
最后,她们被倒吊在树枝上、钉在十字架上。身上的血肉被人们争相分食,因为他们相信这样才能夺回被恶魔吸取走的灵魂之力。
艾波娜听见护士长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看见几个年轻护士被拖向燃烧的帐篷废墟。某种古老的献祭吟唱压过了求饶声,戴着兽骨项链的老妇人正用炭笔在她们裸露的皮肤上绘制符文。
精神力突然紊乱。不是攻击,而是最细微的感知——数以千计的痛苦信号如钢针般刺入她的意识:被倒吊的护士颈椎发出的摩擦声,钉在十字架上的护士长逐渐微弱的心跳,还有那些分食者消化道里蠕动的寄生虫......